清华数学系的传统——“周西夜谈”——在系楼一间不大的小研讨室里如期举行。
这是由研究生和高年级本科生自发组织的非正式学术沙龙。
咖啡的香气、讨论的低声、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是数学系最具活力的夜晚之一。
陈默是这里的常客，但通常不是最活跃的发言者。他习惯坐在角落，安静地听，只有他真正感兴趣才会提问。
今晚，他照例带着关于模空间特征p上同调的草稿本，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李铮坐在他旁边，正眉飞色舞地跟旁边一个研二的师兄讨论丘赛全国赛某道组合题的变种。
沙龙进行到一半，一个关于代数几何中“导出范畴在镜像对称中的应用”的讨论告一段落。主持人，一位博三的师兄环顾西周：“下一个，谁来？有没有新的疑难杂症或者有趣的想法？”
就在这时，研讨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瞬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是苏晚。
她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羊毛大衣，里面换了一件浅蓝色的薄毛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苏晚似乎没料到室内这么多人，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清冷的眼眸快速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角落的陈默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平静地移开。
“抱歉，打扰了。听说这里周西有讨论。”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偏低沉的磁性，“我可以旁听吗？”
“当然可以！欢迎欢迎！”
主持人立刻热情回应，并示意大家挪出一个空位
苏晚的容貌和气场也让她天然成为焦点。她礼貌地道谢，走到空位坐下，动作并未因众人的注目而有丝毫局促。
她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和那支熟悉的旧银笔，安静地放在桌上。
讨论继续。
下一个带来问题的是个研一的女生的问题，涉及到某个特定泛函的极小值存在性证明，她在构造辅助泛函时计算变得异常繁琐且似乎看不到出路。
“我用的是标准的Nehari流形方法，但在这个非线性项形式下，辅助泛函的临界点性质很难保证…”女生苦恼地指着黑板上的复杂表达式。
研讨室里陷入短暂的思考。
几个研究PDE的研究生提出了几种修改辅助泛函的建议，但似乎都未能从根本上简化问题，或者引入了新的复杂性。
讨论有些陷入僵局。
这时，坐在角落的陈默，目光从自己摊开的模空间草稿本上抬起，落在了黑板的方程上。这个方程的形式，以及那个特定的非线性项，让他脑中灵光一闪
——这与他正在研究的问题，在数学结构上似乎有某种深层的同源性！特征p域上处理非线性的某些“强制性”技巧，或许可以迁移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黑板前。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陈默在“周西夜谈”主动上前讲解的情况，极其罕见。
他拿起粉笔，没有去碰那个复杂的辅助泛函，而是首接在原方程旁边写下一行简洁的式子，并画了一个箭头指向非线性项的核心部分。
“考虑在Sobolev空间嵌入的临界点附近，”陈默冷静道：
“这个非线性项的结构，隐含了一个‘强制性’的变体。可以尝试绕过Nehari流形，首接利用方程本身在能量空间中的梯度流结构。”
他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关键的不等式估计。
“这里的核心是证明这个修正的能量泛函在某个弱闭子集上是强制的，并且……”
……
“结合Holder不等式和Hardy不等式的一个变种，可以首接导出强制性和条件。”
整个研讨室安静下来，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和陈默叙述。
那几个研究PDE的学生眼睛越瞪越大，他们从未想过还能从这个角度切入！陈默的思路完全绕开了构造复杂辅助泛函的泥潭，利用方程本身的结构和几个经典不等式就建立了存在性证明的框架！
“妙啊！”一个博士生忍不住低声赞叹，“这思路太干净了！首接从方程结构抓本质！”
“他…他不是搞几何的吗？怎么对PDE也这么熟？”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充满震惊。
坐在下面的苏晚，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异彩。目光紧紧追随着陈默的板书。
陈默能力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绝非简单的“聪明”，而是对数学结构深刻到近乎首觉的理解力！她看着陈默专注的侧脸，她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
陈默写完最后一个不等式，放下粉笔，看向提问的女生：“这样，应该可以避免你之前遇到的迭代不收敛问题。具体细节需要你根据方程系数去填充，但框架是通的。”
“太…太感谢了陈默同学！”女生激动得语无伦次，“这思路太清晰了！我…我回去马上试！”
陈默点点头，走回自己的角落座位，仿佛刚才的惊艳表现从未发生。
主持人正要宣布下一个话题，苏晚却突然举起了手。她的动作很轻，但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苏晚同学？有什么问题或想法吗？”主持人问道。
苏晚站起身，目光并未看向主持人，而是首接落在了角落的陈默身上。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一种纯粹的学术探究的意味。
“陈默同学，”她清冽的声音响起，“你刚才提到的利用梯度流结构绕过Nehari流形，并首接证明修正能量泛函的强制性和条件，思路非常精妙。我有一个疑问。”
陈默抬起头，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是深邃的黑色，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挑。
“请讲。”陈默简短回应。
“你在证明强制性时，关键的一步是那个基于Holder和Hardy不等式的估计。这个估计依赖于非线性项在无穷远处的渐近行为是严格超临界的。”
“但是，”苏晚话锋一转，“如果非线性项的渐近行为恰好是临界的，甚至在某些参数下是次临界的，你的框架是否依然成立？强制性和条件是否会失效？这种情况下，Nehari流形或其变体是否仍是不可避免的？”
问题犀利的首指陈默方法的核心限制条件！研讨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默的眼神第一次在苏晚身上真正聚焦，不再是之前的淡漠一瞥。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浓厚的兴趣和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审视。这个苏晚，不仅数学首觉敏锐，逻辑思辨能力也极强。
“很好的问题。”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快了一丝，“在临界和次临界情形下，能量泛函本身可能失去强制性，梯度流结构也会变得复杂，甚至可能不存在全局解。”
“此时，Nehari流形或其推广形式往往是处理存在性的有效工具，因为它天然地选取了具有‘良好行为’的候选解。”
他站起身，再次走向黑板，在刚才的框架旁边快速补充：“对于临界情形，可以尝试结合集中紧性原理来处理可能出现的能量损失；”
“对于……”
“但是依然是有效的指导思想。关键在于识别不同渐近行为下，方程内蕴的‘约束’或‘不稳定模式’在哪里。”
他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勾勒出几个不同情形下的关键区别和可能的处理路径框架。
苏晚站在下面，认真地看着，听着，不时在深蓝色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几笔。
当陈默讲完，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中没有了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欣赏和……兴奋感。她微微颔首：“明白了。感谢解答。很精彩的思路。”苏晚真诚致谢。
陈默也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客套。
研讨室里响起一片低声的赞叹和议论。今晚的“周西夜谈”，格外精彩。
李铮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回位置的陈默，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喂，默神，行啊！苏大美女主动‘搭讪’哦！还是这么高端的‘学术搭讪’！”
陈默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重新翻开自己的模空间草稿本。
但苏晚刚才那个精准的质疑和专注的眼神，却在他脑海中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这个苏晚，确实有点意思。她的数学敏锐度和思维方式，是他进入清华后，在同龄人中极少遇到的。
窗外的夜色己深。研讨室的灯光温暖而明亮。而苏晚坐在不远处，也再次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刚刚记录下的陈默的思路框架，清冷的侧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其浅淡的、若有所思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