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晚立在晚晴园的廊下,望着院门上新增的铜锁,指尖无意识着袖口处细密的针脚——那是春桃连夜为她修补的旗袍,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往日任何一件华服都让她安心。自密室那夜后,傅时衍虽未再踏入此地,却似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牢牢困在这座深宅之中。
晨雾未散时,一队亲兵抬着雕花檀木箱鱼贯而入。春桃掀开箱盖,倒抽一口冷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波斯进贡的夜光琉璃盏,西域商人重金求购的和田羊脂玉,最上方还躺着一捧用冰雪保鲜的红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少帅说,七姨太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领头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扔下这句话,转身便将院门重新锁上。他竟如此明目张胆,连他父亲的颜面也不顾了。
江听晚猛然失笑,望着满室珠光宝气,忽然想起幼时在江南水乡,母亲摘下一朵野蔷薇别在她鬓边的光景。那时的芬芳带着泥土的清新,哪比得上眼前这些价值连城却冰冷的珍宝?她随手抓起一支翡翠簪子,狠狠砸向铜镜。镜面应声而裂,映出无数个破碎的自己,每一道裂痕都像极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然而傅时衍的"恩宠"并未因她的抗拒而收敛。三日后,当江听晚在小厨房帮春桃择菜时,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傅时衍身着笔挺的军装,大步跨过门槛。他身后跟着的侍从捧着锦盒,盒中躺着一套南洋进贡的珍珠头面,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每一颗都足有鸽卵大小。
"戴着。"傅时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江听晚攥着沾满菜叶的手,倔强地别过脸。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转瞬即逝。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梳妆台前,动作虽强硬,指尖却刻意避开她腕间尚未愈合的伤痕。冰凉的珍珠触到肌肤的瞬间,江听晚浑身僵硬,仿佛又回到了密室那夜,被他禁锢在石壁上的绝望。
"别动。"傅时衍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际。江听晚能清晰看到他军装领口处露出的后颈,那里的牙印己结痂,却像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男人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短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珍珠钗稳稳别在发间。铜镜里,两个身影交叠,竟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春桃躲在屏风后,看着少帅难得流露的温柔,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江听晚却在珍珠钗戴好的刹那,突然抓起妆奁中的胭脂,狠狠抹在脸上。艳丽的胭脂将她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发诡异,她冲着傅时衍大笑:"少帅喜欢这样的?还是更喜欢密室里衣衫不整的我?"
空气瞬间凝固。傅时衍的瞳孔骤然收缩,抬手便要去抓她的手腕,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顿住。他看着江听晚眼中疯狂的笑意,想起这半月来她将自己锁在晚晴园,拒不见人,每日只在佛堂枯坐,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最终,他只是将珍珠头面的锦盒重重摔在桌上,震得胭脂盒里的香粉簌簌落下。
然而这场对峙并未让傅时衍退却。次日清晨,江听晚推开房门,便见庭院中铺满了波斯进贡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柔软得如同踩在云端。廊下挂满了各色宫灯,灯罩上绘着她最爱的墨竹,连灯穗都是用金丝银丝编织而成。更惊人的是院角那株腊梅——不知傅时衍用了什么手段,竟让这冬日的寒梅在雪中绽放,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姨太,这是少帅命人连夜布置的。"春桃望着满园奇景,又喜又忧。江听晚却只是冷笑,抬脚便将一盏宫灯踹翻。火苗迅速蔓延,照亮她眼中的恨意:"告诉傅时衍,想要用这些东西收买我,做梦!"火势很快被赶来的侍卫扑灭,可江听晚的话却像一根刺,扎进了傅时衍的心里。
江听晚己经不敢走出晚晴园了,她不知道外界现在正用怎样的语言和眼光鞭挞她。
那日深夜,江听晚在睡梦中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她睁眼望去,只见傅时衍身着黑色披风,正立在窗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却掩不住他眼底的疲惫与挣扎。男人手中握着一支白玉兰,花瓣上还凝着夜露,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傅时衍,你又想干什么?"江听晚警觉地坐起身,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傅时衍却不答,只是缓步走到床边,在她惊恐的注视下,轻轻将白玉兰别在她发间。"那砸了所有东西,唯独没碰那盆白玉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让人从江南寻来的,和你家乡的品种一样。"
江听晚愣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起幼时家中后院那株白玉兰,每到花开时节,母亲总会摘下一朵,别在她发间,笑着说:"我们听晚戴上白玉兰,比画上的仙子还美。"此刻傅时衍的动作,竟与记忆中的画面渐渐重叠。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明明毁了我,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傅时衍沉默良久,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途又收回。"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只是见不得你这样折磨自己。"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却陷入了诡异的宁静。江听晚望着傅时衍眼中难得一见的脆弱,心中那座用仇恨与绝望筑起的高墙,竟悄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她突然发现,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少帅,在面对她时,竟也会手足无措,会小心翼翼。
此后的日子里,傅时衍的"恩宠"变得愈发矛盾。他一面命人加强晚晴园的守卫,和父亲的势力无声抗衡,禁止任何人随意出入;一面又让人送来各种奇珍异宝,甚至亲自为她寻来江南的点心、她最爱的诗集。有时他会在深夜潜入晚晴园,却只是静静坐在廊下,望着她房间透出的灯光,一坐便是整夜。
最让江听晚慌乱的,是那次她在花园中作画,傅时衍突然出现,站在她身后静静观看。当她不小心将墨汁溅到旗袍上时,男人竟毫不犹豫地脱下军装,披在她身上。"当心着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自然。
春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姨太,少帅对您..."话未说完,便被江听晚打断:"住口!他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所有权罢了。"可每当夜深人静,她抚摸着傅时衍送来的白玉兰,想起他为自己簪花时温柔的眼神,心中的迷茫便愈发强烈。
她恨他,恨他在密室中的暴行,恨他将自己的尊严践踏在脚下;可她又无法否认,那些藏在霸道下的温柔,像春日的细雨,无声无息地浸润着她早己干涸的心。这份矛盾的情感,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让她在仇恨与动摇中,渐渐迷失了方向。
而傅时衍,站在督军府的箭楼上,望着晚晴园的方向,手中的望远镜早己放下。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知道这份感情注定没有结果,可他却无法停止。他用权势将她禁锢在身边,又用温柔试图填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却不知,这份恩宠并施的爱,早己让那只被困的囚鸟,在迷茫中渐渐忘记了如何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