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中的最后一天。
莉莉丝几乎一夜没睡，但这一次，折磨她的并非【永恒梦魇】。她的精神前所未有地紧绷着，像一个等待法庭宣判的囚徒，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地钉在街对面那扇紧闭的工坊窗户上。
她不是在担心诅咒是否会降临。
她是在等待一个结果。她那场小心翼翼的、在规则边缘疯狂试探的实验，究竟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那封匿名的警告信，那根被她悄悄投进命运池塘的稻草，到底能不能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天，终于亮了。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刺破巴别塔的钢铁森林时，对面工坊的灯，也随之亮起。
莉莉丝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藏进了窗帘更深的阴影里。
她看到老师埃德加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他似乎也起得很早，步履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缓慢。他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工作台前，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封突兀地躺在图纸上的、不属于这里的信。
莉莉丝的视线死死锁住老人的每一个动作。
埃德加的第一个反应是困惑。他拿起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粗糙的羊皮纸和陌生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让他眉头紧锁。他拆开信，将那张小小的纸条凑到油灯下，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读完后，埃德加脸上的困惑并没有转为警惕或愤怒。他愣了片刻，随即，他笑了。
那是一种无奈的、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精心策划了一场恶作剧的、宽厚的笑。他摇了摇头，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堆满了心血和梦想的工坊，将那张纸条随手放在桌上，低声自言自语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开玩笑。是哪个同行嫉妒我收了个好徒弟，用这种方式来捣乱吗？”
他完全没有把这封信当回事。
那字里行间充满了不祥与恶意的警告，在他那单纯得近乎愚蠢的头脑里，被自动翻译成了一场无伤大雅的、源于嫉妒的拙劣玩笑。
阁楼上，莉莉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精心设计的、字斟句酌的警告，她冒着被诅咒反噬的风险做出的试探，在对方的“天真”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真是个白痴。”
莉莉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智商被碾压的挫败感。
“我竟然会对一个连工坊门锁都懒得修好的人，抱有那么一丝期待。”
她所有的挣扎、算计和试探，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就在这时，工坊的门被推开了。
卢卡斯来了。他像往常一样，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手里提着给老师准备的热面包和牛奶。
“老师，早上好！您又起这么早！”他欢快地打着招呼，将早餐放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埃德加手边那封奇怪的信，好奇地凑上前：“咦？老师，这是什么？”
埃德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拿起那张纸条，半开玩笑地递给卢卡斯，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炫耀：
“看看，有人嫉妒我们的师徒感情，大清早送来一封恐吓信呢。”
卢卡斯接过信，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触及信上文字的一瞬间，莉莉丝那双经过无数次魔法实验锤炼的、洞察力远超常人的紫色眼眸，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卢卡斯的表情，在那零点一秒的瞬间，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但仅仅是那零点一秒。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不仅恢复了，甚至变得比刚才更加灿烂，更加真诚。他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正义感的、义愤填膺的语气对埃德加说：
“老师！您别理会这种无聊的东西！这肯定是有人看我们快要成功了，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挑拨离间！”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充满了对老师的维护。
“我们越是到这种关键时刻，就越要互相信任！不能让小人的阴谋得逞！”
说完，卢卡斯做出了一个让莉莉丝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当着埃德加的面，走到工坊角落那个还在燃烧的炼金火炉旁，亲手将那封信——那封承载了莉莉丝所有内心挣扎和唯一“干预”的信——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那张薄薄的羊皮纸，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便蜷曲、变黑，随即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卢卡斯转过身，走到感动的埃德加面前，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用一种发誓般的语气郑重说道：
“老师，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您，更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们的成果！我会永远守护着您，守护着我们的心血！”
这番“感人至深”的表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埃德加彻底被感动了，他激动地抓住卢卡斯的肩膀，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泪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
而在阁楼的阴影里，莉莉丝看得浑身发冷。
她先是震惊，随即，一种彻底的、无语的、仿佛被全世界的愚蠢联合起来戏耍了一通的愤怒，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所有的同情心，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都被这对“情深义重”的师徒，亲手扼杀在了摇篮里。
「……行吧。」
莉莉丝的内心独白，第一次变得如此平静，如此不带任何情绪的波澜。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她站起身，不再看窗外那幅“感人”的画面。她走到窗边，伸出手，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的姿态，“哗啦”一声，拉上了那厚重的、遮光的窗帘。
阁楼，瞬间陷入了一片昏暗。
光明与那对师徒，一同被隔绝在了外面。
莉莉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她脸上那因长期失眠而带来的疲惫，此刻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混杂着失望与自嘲的表情所取代。
她决定了。
就这么办吧。
她将成为一个最完美的、冷酷无情的看客。
她要欣赏这场由一个“圣父”和一个“影帝”联袂主演的、自导自演的悲剧。她甚至开始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当真相揭晓的那一刻，那个老人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这个心态的转变，是她彻底走向【观测模式】的最后一步。
是这个世界，是这对师徒，亲手将她推上了那座只属于旁观者的、冰冷的高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