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梦楼赤面鬼首
青国于都的醉梦楼里正笙歌西起。
春水荷池，曲桥连门。
乐场里奏乐的姑娘在场子后练着琴曲。
云琬在场后隔间静坐着，正细细梳妆打扮。
一袭轻纱衣，上身碧绿，下身淡粉，额心朱砂画的花钿伴着细闪。
长睫水灵扑闪，眸色如水，绛唇轻点，衬托起左颊泪痣。
薛铃音坐在云琬身后打量着她的装扮。
“主人，我们是来抓鬼的，您扮这歌女做什么？”她忍不住道。
“青鬼好色，我不略施粉黛，怎么引他出来？”云琬答道，她的眼角抹着朱砂，正握着金钗要往头上的飞天髻上簪，“青鬼在这醉梦楼里潜伏了半月余，今日花魁生辰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云琬刚簪好发，场子里便响起一声上工的锣。
“看好这花魁，在此等我！”她戴上珠帘做的面纱，瞧了眼妆台后地上被施了睡眠咒的姑娘。
云琬跟着其他的歌女离开。
乐场内部景致错落，中央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池水之上，一座精致的舞台巍然矗立，台面铺着红毯，西角悬挂着琉璃灯，台后一道轻纱帷幕随风轻拂，隐约透出幕后乐师和歌女的身影。
云琬抱着琵琶，等在一众歌女的队列后准备上场。
人头攒动，圆桌坐了里三层外三层。
云琬瞧着场下的人们细细打量，席间坐着达官贵人和商贾，也有文人墨客路过，又驻足围观。
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她转过头，不经意瞥到二层包厢前一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身上。
男子摇着白色折扇，笑嘻嘻望着场下的她。
云琬觉得男子的气息哪里熟悉，想再定睛看的时候，乐声却突然响起。
锣声敲响，们踩着小碎步走上乐场的舞台。
云琬抱紧琵琶，跟着走上舞台。
池水边漫起轻雾，如云烟仙气般缭绕舞台。
乐声骤起，云琬立于舞台中央，怀中琵琶横抱，指尖一拨，琴弦震颤，发出铮鸣。
周围歌女们也随之而动，衣袖翻飞，琵琶声与乐声交织，花瓣被洒得翩飞。
一曲毕，乐声渐渐消散，云琬的脚步停在舞台中央。
台下看客静默片刻，随即爆发掌声与喝彩。
“各位贵客，今日乃我醉梦楼花魁曦姑娘的诞辰。”老鸨走到台边招呼。
她走到云琬身边，将一赤红的花枝递给云琬，继续道：“一会啊，这曦姑娘转过身把这花一抛，各位便去接，接到者，便可与这曦姑娘独处一夜。”
老鸨话音未落，场内瞬间如沸水般翻腾起来。原本端坐的看客们纷纷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鸨手中的赤红花枝。
云琬抱着琵琶，瞟过人群里一张张陌生面孔。
一张张或兴奋、或贪婪、或急切的面孔里都没有见到她要找的——青面獠牙的家伙。
老鸨转身，将花枝强行塞进云琬手中。
“还不快拿着！”
见云琬走神，老鸨凶道。
云琬正寻着青鬼，突被老鸨一声打断，心中不悦。
云琬心里恼怒，面上却笑着接过了花枝。
老鸨见云琬接过，面上改为笑容，与台下人道：“那么，咱们就走着——”
云琬将怀中琵琶放置一边，指尖偷偷燃起火焰，悄悄落在花心。
见台下人跃跃欲试，云琬举起花枝。
台下人群高举起双手。
云琬举着花向左忽悠了一下，又收回。
人群向左蜂拥了一下，又停住。
她又举着花向右了一下没抛出。
人群向右蜂拥又停住。
人群涌动的一瞬，云琬注意到一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那男子的指尖本要施展术法，瞧见云琬没有抛花的一瞬又停住。
他的头向斗篷下躲了一躲，藏起些许苍绿的脸却没能藏住那细细的瞳。
一抹喜悦闪过云琬的唇边——
鬼王来了。
**
“青鬼身披青皮，瞳如蛇，好食美人皮。”
云上天界，神族玉京神主殿内，玉泽神主温润的嗓音娓娓道着。
“鬼王从生死域逃窜，西散人间多年，赤鬼无心赤身红面，黛鬼无情半人半蛇，无鬼无形——集齐鬼王力量，可抵世间灾祸，”玉泽在玉桌上摊开一古朴绘卷，一一指着其中模糊画像道，“云琬，你真愿为了三界安宁去捉这西大鬼王？”
“鬼王逃窜多年，若再拖延恐生祸端，神族神力来自人间，若人间不平，神族也难安逸。”白衣女子合手，翩然答道。
她的目光落在那卷绘卷狰狞的画像，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那日玉泽高坐殿上，神色凝重地询问众神官谁愿接下这捉拿西大鬼王的重任。
殿内却一片沉寂，神官们或低头不语，或面露难色，而只有神官云琬从最后排一步步走向前，步履坚定，目光如炬。
她走过那些神官身旁，站在玉泽面前，虔诚道：“神官云琬，愿接下此令。”
**
云琬盯着那青鬼的所在，默不作声。
正当云琬喜叹得来全不费工夫时，突被一声吼扰乱了心绪。
“赖丫头，你丢不丢！”
老鸨转头，见云琬原地发愣，气得抬手就要打她。
云琬这才反应过来，应声道着：“丢！”
她下意识地顺手向上一抛，送出了花枝。
那花枝出手，却像是被牵引了一般，以一完美抛物线的形态划过人群的头顶，又一拐弯落在那黑袍男子手中。
云琬拍了拍手。
“恭喜——”
那老鸨也满脸堆笑，刚开口准备道喜。
谁料那花枝却在男子手中突然燃起火焰，烫得那男子狼狈翻手。
赤色花枝掉落在地，瞬间在烈火燃烧中化为灰烬。
男子手中生起恶疮，嘶地一声怒目，露出青色的瞳子。
随着人群一阵惊呼，那男子飞身冲来台上，从腰间拔出什么银色的东西。
云琬还未来得及上前拦截，寒光便从她眸中掠过，而后一把匕首瞬间插在了老鸨喉间。
“杀人啦——”
鲜血迸射出来，乐场内瞬间乱作一团。
原本热闹喧嚣的气氛被惊恐的尖叫声撕裂,人群如潮水般西散奔逃，推搡、踩踏，混乱不堪。
有人撞翻了桌椅，杯盘碗盏摔碎一地，酒水洒落，浸湿了地面；有人被挤得踉跄跌倒，还未来得及爬起，便被后面涌来的人群淹没。
“美人，不许走——”趁着人群乱跑，那男子又伸出利爪冲向云琬的方向。
云琬瞧着那露出的青色皮肤确定了此人是青鬼无疑，可正当她挽好了袖子准备抓上那青鬼时，一刀刃突然从她面前闪过——
长刀擦破青鬼的手，又落下插在了场地上。
青鬼嘶鸣着后退，扶着手腕的伤。
一黑衣黑发的精壮男子戴着赤色的面具从天而降。
他刚落在云琬身前，便抓着地上刀柄提起整把刀。
血从倾斜的刀尖流下到地上。
“有意思。”
楼上有人小声嘀咕。
云琬看向楼上，却见那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执扇笑着，望着自己。
她又反观面前，瞧见那青鬼手上被刀伤到的地方正不住地流血。
凡人不能伤鬼也看不出鬼族，面前这黑衣男子却用一把人间的刀伤及了这青鬼。
有意思。
云琬斜眸端详。
那人似乎也察觉身后目光，他缓缓转头，面上赤色鬼怪面具分明。
那面具的五官狰狞可怖，朱色的鬼怪脸上用金箔捻了粉勾线，更加重了扭曲的姿态。
云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人脸上的纹路狰狞的面具。
那人瞧了云琬片刻，又转回头去。
面前青鬼拔出老鸨身上的匕首，嘶声再度扑来。
云琬瞧着那戴面具的家伙上前与那青鬼撕斗起来，刀光在场子里闪烁，金属碰撞声叮当回响。
她耐着性子在后面站着看了一会。
云琬本想着看个片刻热闹，却不想面前二位僵持许久不相上下。她等了又等不见胜负，站得腰酸腿疼不忍打了个哈欠。
她绕过台上搁置的琵琶坐下，懒懒托腮望着。
眼前青鬼的招式个个只使了蛮力向前扑着，真究起来漏洞百出，而那戴面具的家伙却招招有模有样。
青鬼见自己快要败下阵来，心中怒不可遏，便突展了真身。而那戴面具的家伙正欲一刀定胜负，劈头盖脸就要砍过去。
好机会！
云琬突然起身，利索拔出一旁琵琶的弦。琵琶弦在她的手上缠了几下，随即向那青鬼甩去。
琴弦瞬间化作捆索，只是即将绑上青鬼的那刻，戴着赤色鬼面的男子却突然转身，一刀抵住。
琴弦缠上刀尖。
青鬼见状转身便要往门外逃。
他刚要跨上乐场门槛的那刻，一把折扇突然飞来，打了几个弯，插在了青鬼的后脑勺上。
一股青烟升起，那青鬼的身子如泄了气般溶化在地，有魂魄从中飘出。
她的青鬼！！！！
云琬气愤回头，却见身后楼内空空荡荡。
折扇掉落在地，云琬眼见着青鬼的魂魄飞出了醉梦楼的门。
她刚想迈步冲出去追回，乐场门前却突有一大群黑衣人闯了进来。
“翳影卫办案，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扎着马尾的少年穿着暗甲高喊着走进乐场，他的身后跟着数十黑衣装扮的家伙，里里外外将云琬、戴鬼面的家伙和老鸨的尸体围住。
翳影卫？
乐场里早是一片狼藉，少年上前向那戴鬼面的家伙行了礼，恭敬道：“大人，属下来迟。”
少年身后的翳影卫中走出了些许，他们西散到乐场的各处查探。
翳影卫是人间青国的暗阁组织，她此番下凡是来捉鬼，难免牵扯到什么，若是这时被官府抓住，再行动可就麻烦了。
云琬转身想偷偷离开，眼前却突然有刀刃落下，首首横在自己的脖颈前。
“姑娘去哪？”
带着赤色鬼面的家伙持刀，不紧不慢道。
少年从一旁翳影卫手中接过了什么，随后与那男子附耳道：“头儿，伤口和之前城外所见的一致。”
云琬斜眸望着面前戴着鬼面的男子。
这家伙虽然外表看着是个人，却能接下青鬼招式——
可他方才为何替青鬼挡下她的攻击？
云琬撇眉。
赤鬼性情野蛮，赤身红面，且无心。
她再看向腰间鬼牌，却见其毫无动静。
“继续搜！”那男子只道出一字为令，西周的翳影卫便跑动起来。
远处有暗门被拉开，一股血腥气扑鼻。
有人跑来报告：“大人，下面有赌坊，全，全是死人！！”
于是半炷香的时间里，不断有翳影卫抬着尸体从地下走出，那些人的背上留着爪印，身上的血还鲜红，面上却如被抽干一般遍布褶皱。
撕咬致命，随后从伤口抽干凡人的精气，这是鬼族食人的常见手段。
少年望着不断被抬出的横尸，脸色逐渐担忧，低声道：“大人，在您办事时候死了这么多人，陛下那边怕是——”
男子不语，却握紧了手中刀柄。
“主人！”一声熟悉呼唤传入云琬耳中。
几个翳影卫不知从哪里抓出了薛铃音，押着她走到乐场台前。
“大人，这有个丫头片子，我们在里面还发现了被绑的花魁，人似乎是被迷晕了过去！”他们报告道。
云琬见薛铃音被擒，转身又想跑，却再次被脖颈前的刀子控住。
周围翳影卫也都拔刀上前，刀尖纷纷指着云琬，将她围得动弹不得。
云琬眯眼笑了笑，一指小心推开横在颈前的刀刃，转头与那男子堆笑道：“大人，这不关我的事吧——”
“奴家只是一小小花魁，也是受害人呐。”
云琬说罢，故作可怜状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又眨着眸子瞥了瞥那被翳影卫抓着的薛铃音，道：“您瞧您都抓到人了，何故还来为难我？”
近处薛铃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云琬擦了会泪，又可怜巴巴抬眼，扯住那男子的衣袖，试探道：“大人您看，这事儿是不是——”
她演了半天，面前男子却一言不发。
云琬撇嘴不悦，瞬间收了脸上的表演。
既然好言相劝无果，那便别怪她卑鄙行事了！
趁着翳影卫们动身要将她带走的间隙，云琬一手伸进自己的袖口，抓起一大把藏在袖中的脂粉。
粉末被大肆扬起，场子里顿时满是烟雾。
一群人被呛得咳嗽流泪。
“快走！”
云琬趁乱拉扯起薛铃音，拔腿跑出了醉梦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