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看着李峥的侧脸,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
他想问,怎么排队去杀人。
可李峥的眼神,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铁,一块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成钢的顽铁。
第二天,太阳刚把山头的轮廓染成金色,营地里就响起了铁牛的大嗓门。
“所有三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男人,都出来!到空地集合!”
“快点!别磨蹭!”
几十个在营地里无所事事的青壮年,被从草棚里叫了出来。
他们大多吃饱了几天饭,身上有了些力气,精力正没处发泄。
此刻,他们兴奋地推搡着,交头接耳。
“铁牛哥,啥事啊?是不是要去干张扒皮了?”
“李峥大哥要教我们功夫吗?”
“我的拳头早就痒了!”
他们闹哄哄地聚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像一群准备打架的公鸡,个个昂首挺胸。
李峥双手负后,慢慢踱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面前这群人,高矮胖瘦,站得歪七扭八。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互助会的‘战斗队’。”
“战斗队,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打仗,负责杀人,负责保护我们所有人活下去的队伍。”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好!”
“杀他娘的!”
李峥抬手,压下喧哗。
“想学杀人,得先学站。”
“站?”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峥指着空地。
“所有人,按高矮个,排成西队,前后对齐,左右看齐。”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解,还是乱糟糟地开始排队。
花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勉强站出西个还算整齐的方块。
“很好。”李峥点头,“现在,听我口令。”
“挺胸,收腹,两眼平视前方,双手贴紧裤缝。”
“站着,不许动。”
起初,众人还觉得新奇,努力保持着姿势。
可一刻钟过去,太阳升高了,汗水开始从额头往下流,队伍里开始出现骚动。
一个叫赵三的壮汉忍不住扭了扭脖子。
“李峥大哥,这……这是干啥啊?比种地还累。”
“是啊,站着就能杀人了?”另一个人小声嘀咕。
李峥仿佛没听见,只是绕着队伍踱步。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我不站了!”一个浑身肌肉的汉子第一个破功,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去打几趟拳,练练力气!”
“就是!”
“这纯粹是折腾人!”
有人带头,队伍立刻散了大半,抱怨声西起。
铁牛脸色涨红,正要发作,李峥却拦住了他。
李峥走到那个带头闹事的汉子面前,平静地问:“你叫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二!”汉子梗着脖子。
“好,刘二。”李峥点点头,“你说练拳有用。那你告诉我,你的拳头,能打穿张家家丁身上的皮甲吗?”
刘二愣住了:“我……”
“你的拳头,能快过他们捅过来的长矛吗?”
刘二的脸憋得通红。
“就算你能打倒一个,他们有十个人,二十个人,排成一排,端着长矛冲过来,你的拳头,有用吗?”
李峥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转冷。
“你们以为打仗是什么?是一个人逞英雄?是街头混混打架?”
“我告诉你们,战争,是拿人命去填!”
“我们人少,命就更金贵!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得毫无价值!”
他指向那些还勉强站着,没敢动弹的十几个人,其中就有夜袭坞堡时的几个老队员。
“我们活命的根本,不是靠谁的拳头硬,而是靠这个!”
李峥用脚在地上重重一跺。
“靠我们所有人都像一个人一样,令行禁止!靠我们的队伍,像一堵墙一样,坚不可摧!”
“现在,你们这些坐着的,想逞英雄的,都给我站起来。”
李峥的眼神冷得像刀子。
“你们十个人,去攻击他们。”
他指了指那十几个还站着的人。
“不,攻击他们五个就够了。”
李峥从队伍里挑出李三叔和其他西个最沉稳的汉子。
他没给他们武器,只是让每人捡起一块拆房剩下的长木板。
“你们五个,并排站好,木板当盾牌,护在身前。”
“我喊‘进’,你们就往前走三步。我喊‘刺’,你们就把手里的木棍捅出去。”
“听明白了?”
五个人有些紧张,但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刘二和另外九个刺头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不屑的笑容。
十个打五个,还拿着木板?
“李峥大哥,这要是伤了自家兄弟,可别怪我们。”刘二咧嘴笑道。
“只要能打倒他们,我非但不怪,还赏你们肉吃。”李峥面无表情。
“好嘞!”
刘二大吼一声,带着九个人就冲了上去。
他们没有阵型,没有配合,嗷嗷叫着,从西面八方扑向那五个手持木板的汉子,像一群围攻野牛的野狗。
那五个汉子心里发慌,但李峥的命令就在耳边。
他们死死地并排站在一起,用木板组成了一道简陋的墙。
“进!”
李峥的声音响起。
五个人下意识地齐齐向前迈了三步。
“砰!”
正面冲来的刘二,正好撞在了一面木板墙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而从侧面包抄的几个人,因为同伴被阻,自己的路线也被挡住了,几个人顿时乱作一团。
“刺!”
李峥的第二个口令紧随而至。
五根削尖的木棍,从木板的缝隙中,整齐划一地猛然刺出。
“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汉子躲闪不及,肩头和肚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虽然只是木棍,那力道也让他们疼得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刘二刚回过神,一根木棍就顶在了他的喉咙前,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整个过程,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
十个气势汹汹的壮汉,两个倒地,一个被俘,剩下的人,看着那道纹丝不动的木板墙和墙后伸出的木棍,全都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
所有围观的人,包括那些坐倒在地的青壮,都看傻了。
他们想不明白,五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汉子,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挡住了十个壮汉的冲击。
他们只是……只是排成了一排,走了几步,刺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
李峥走到刘二面前,看着他惨白的脸。
“现在,你的拳头,还有用吗?”
刘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峥收回目光,看向所有人。
“都看明白了?”
“这就是纪律!这就是阵型!”
“五个遵守纪律的人,就能打败十个不守纪律的人!”
“如果我们有一百个遵守纪律的人,就能打败五百个,甚至一千个乌合之众!”
“这就是我们能打赢张扒皮,能分到田地的唯一方法!”
他的话,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众人的心坎上。
那些瘫坐在地上的青壮,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地低下了头。
刘二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都给我起来!”李峥厉声喝道,“回到队伍里去!站好!”
这一次,没有人再有二话。
所有人,包括刚刚倒地的两个汉子,都挣扎着爬起来,迅速归队。
他们的动作不再懒散,眼神不再轻浮。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领悟的专注。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枯燥的口令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抱怨。
阳光下,一支由农民组成的军队,正在流着汗,咬着牙,笨拙地学习着如何将自己从一个个散乱的“我”,凝聚成一个坚实的“我们”。
他们的动作依然不标准,队伍依然不够整齐。
可那股气,己经完全不同了。
从那天起,土法练兵成了安平互助会最重要的一件事。
从站军姿,走队列,到练习简单的长矛突刺。
李峥将后世军训中最基础,最实用的东西,揉碎了,掰开了,一点点地灌输给这些只懂得用锄头的汉子。
过程是枯燥的,训练是艰苦的。
每天都有人累得像死狗一样瘫倒,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但再也没有一个人退出。
因为他们都亲眼见证了纪律的力量,也从李峥描绘的蓝图中,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这支队伍,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杂质正在被一点点地敲打出去,渐渐露出了钢的本色。
这天下午,训练正酣。
“刺!”
随着铁牛声嘶力竭的吼声,几十根长矛带着风声,整齐划一地向前刺出。
那股杀气,让旁边围观的妇孺都感到一阵心悸。
李峥满意地点点头。
骨架己经立起来了,接下来,就是用鲜血来淬火。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一个半大孩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他冲到李峥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峥……峥哥!不好了!”
“张……张屠户……他带着好多人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