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下几日,陈实终究是脸皮薄,搓着手对林闲道:
“林兄,叨扰一日己是过意不去,我还是回……”
话没说完,就被端着热粥出来的柳姨娘截住:
“陈实小哥说的什么话!你与逍儿、安儿都是兄弟,住这儿安心备考就是!人多还热闹呢!”她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仿佛陈实走了,这好日子就不够圆满。
陈实是好孩子呀,一心好学,为人也谦虚,逍儿能有这样的朋友让她放心不少。
林安也蹦起来,一把拽住陈实的胳膊:“就是就是!陈实哥你走了,我们多没意思!留下留下!柳姨娘烙的饼可香了!”
林闲也点头:“安心住下。备考会试,这里清静,比外头客栈强百倍。你我兄弟,不必见外。”
林闲发话,家乡路远,也算彻底打消了陈实的顾虑。
陈实眼眶微热,用力点了点头,把告辞的话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谢林兄!”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车马轻响。紧接着,门房通传声响起:
“亚元老爷,知府赵大人来访!”
院内气氛瞬间一变。
陈实“蹭”地站起来,手里的书“啪嗒”掉在地上,慌忙去捡,手忙脚乱间差点把书拿反了。
林闲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迎向院门。
门开处,青州知府赵汝成一身常服,面带春风,负手而立,身后只跟着一个捧着锦盒的心腹随从。
他目光温和地扫过院内略显局促的众人,最后落在气度沉稳迎上来的林闲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押对了!赵汝成心中暗赞。
当初在府试,破格录取此子便让他赌了一把。
如今乡试亚元到手,名动青州,证明自己这双识人慧眼——
这林逍正是还未羽翼的雄鹰。
雪中送炭的情分,如今正是该趁热打铁。
“下官见过府尊大人!”林闲恭敬行礼。
“学生见过府尊大人!”林安和陈实也慌忙跟着行礼,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赵汝成笑容可掬,亲自上前虚扶林闲。
“本官今日不当值,特来走动走动,也沾沾亚元的文气!哈哈!”
林闲有些汗颜,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府试前,赵汝成不怒自威的样子。
话虽如此,他知府的身份摆在那里,无形的威压让林安和陈实大气都不敢喘。
陈实更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
柳姨娘在厨房门口远远福了福身,不敢上前。
赵汝成看着这两个憨首少年紧张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
赵汝成被林闲引至院中石桌旁坐下,柳姨娘赶紧奉上刚沏好的清茶。
赵汝成端起茶杯,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这方清雅小院,白墙青瓦,老桂飘香,收拾得井井有条,透着一股安宁的书卷气。
“嗯,闹中取静,是个潜心向学的好地方。”
赵汝成颔首,放下茶杯,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闲。
“林亚元,乡试亚元,实乃我青州士林之光!可喜可贺!”
“大人谬赞,侥幸而己,全赖大人昔日提携之恩。”林闲谦逊道。
“诶,此言差矣!”
赵汝成摆摆手,神色认真起来。
“功名乃真才实学所铸,岂是侥幸可得?亚元之才,本官深信不疑。”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郑重,“然,春闱在即,此乃国之抡才大典,汇聚天下英杰。一步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恭敬地将一个紫檀木锦盒放在石桌上,轻轻打开。
盒内红绒布衬底,静静躺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牌,上面刻着“青州府库”西个小篆。
赵汝成指着玉牌:“此乃州府藏书楼甲字库的部分权限令牌。甲字库中,除却朝廷颁行的正经正史,更有本府历年收集的孤本、前朝大儒的注疏手稿、乃至一些难得的策论精解。虽非全部开放,但于备考春闱,或有些许助益。”
林闲心头一震!
这令牌的价值,远胜金银!
在这个知识被垄断的时代,藏书楼甲字库就是一座金矿。尤其是那些孤本和注疏手稿,是多少寒门学子梦寐以求而不得的珍宝!
赵汝成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林闲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我给了你安身之所,现在又给你最顶级的“弹药库”,你林闲春闱必须给我“更上层楼”!
最好是一飞冲天!
这哪里是探望邻居,分明是来加码投资的。
果然,赵汝成接着道,语重心长:
“林亚元,你乃我青州翘楚,本官对你期许甚深!望你持此令牌,勤勉钻研,务必在春闱之中,蟾宫折桂,为我青州再添荣光!届时,方不负这‘亚元’之名,亦不负圣上求贤若渴之心啊!”
他目光炯炯,对林闲十分有信心。
林闲面上立刻浮现受宠若惊的神色,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到底:
“府尊大人厚爱,学生……学生惶恐!此等厚赐,学生必当焚膏继晷,日夜苦读,以报大人知遇之恩,绝不敢有负大人期望!”
然而内心欲哭无泪。
这令牌是香,可这压力山大啊!
赵汝成对林闲的回应十分满意,捋须含笑:
“好!有此志气,本官便放心了!”
他心情愉悦地又闲话几句家常,便起身告辞。
林闲一路恭敬地将赵汝成送至门外。
知府大人的马车刚消失在巷口,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
知府大人亲临新科亚元府邸,还“相谈甚欢”的消息不胫而走。
州府上下,嗅觉灵敏的官员、想攀附新贵的乡绅、意图结交未来栋梁的士子……蜂拥而至!
一时间,原本清静的院门前,车马如龙,人头攒动。
名帖、拜帖、礼单如同雪片般递进来。门房老仆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收名帖收到手软,堆在门房的桌子上像小山一样高,嘴里不住地念叨:
“亚元老爷吩咐了,闭门备考,概不见客!各位老爷请回吧!请回吧!”
林闲果断地贯彻了“婉拒大半”的策略。除了少数几位实在推脱不了、身份清贵的学官或前辈象征性地见了一面,其余人等,一律由门房和林安出面,以“亚元老爷正秉烛苦读,备战春闱,实在不便见客”为由,客客气气地挡了回去。
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物,更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那些被拒之门外的访客,看着紧闭的院门,纵然心中或有不满,也只能悻悻然离去,口中却不得不赞一句:
“林亚元果然一心向学,不慕虚名,真乃我辈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