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的空气，是凝固的。
101房间的饭桌上，摆着两碗小米粥，两个水煮蛋。
苏萌萌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皮都不抬一下，像一只沉默的，还在生闷气的猫。
林天野也没说话。
他知道，昨晚他那套“军事化管理”彻底触礁了。
他把最后一勺粥喝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苏萌萌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她以为，说教要开始了。
然而，林天野没有拿出单词书，也没有提那张让她崩溃的计划表。
他站起身，从自己房间里，拖出了一块半人高的小白板。
就是那种办公室里最常见，可以擦写的白板。
“嘎吱——”
白板的轮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苏萌萌终于抬起了头，皱着眉，看着他。
“你又想干嘛？”
林天野没回答。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在白板上，开始画画。
他的动作很快，线条潦草，却又透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利落。
几分钟后，一张简陋的，却又五脏俱全的地图，出现在白板上。
上面有山川，有河流，有城池。
还用红色的笔，标注了几个地名。
【南阳草庐】、【隆中】、【汉中野外】、【赤壁古战场】。
苏萌萌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
林天野放下笔，转过身，对着她，做了一个游戏开场PC最常做的邀请手势。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和神秘。
“欢迎来到《文言纪元》。”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磁性，像极了那些游戏宣传片里的旁白。
“首个副本：出师表。”
苏萌萌：“……”
她看着林天野，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
林天野没理会她那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他指着地图上的【南阳草庐】。
“这里，是你的新手村。”
“副本的终极BOSS，是远在北方的曹魏大军。”
“而你的新手村导师，就是这位。”
他从旁边拿起那本摊开的语文书，指着诸葛亮的画像。
“孔明先生。”
“你的任务，就是作为他的首席弟子，帮助他完成光复汉室的北伐大业。”
苏萌萌的嘴巴，微微张开，己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每当你成功背诵并理解一段《出师表》，你就能帮助孔明先生，在地图上解锁一个新的区域。”
林天野拿起笔，在“躬耕于南阳”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宝箱。
“同时，你还能获得一件专属的‘装备’或者‘技能’。”
他指着宝箱，一脸神秘。
“比如，你帮他回忆起躬耕南阳的岁月，就能获得‘苟全性命于乱世’的生存智慧。”
“你帮他分析完天下三分的局势，就能获得‘隆中对的远见’。”
他又在“舌战群儒”的典故旁边，画了一把冒着金光的扇子。
“等你帮他一路打到赤壁，甚至能拿到这件传说级装备，‘舌战群儒的辩才’。”
“怎么样？”
林天野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光。
“要不要，来挑战一下？”
苏萌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着那张画满了中二设定的白板。
她觉得，这比让她首接背书，还要离谱。
可是……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那股烦躁和抗拒，好像被这荒诞的场景，冲淡了不少。
甚至……还有点想笑。
“幼稚。”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天野循循善诱，“就当玩个游戏，输了也没损失。”
苏萌萌沉默了。
她看着白板上那个标着“新手村”的南阳草庐，又看了看林天野那张写满了“快来玩啊”的脸。
她拿起语文书，重新翻到《出师表》那一页。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她小声地，试探着，念出了第一句。
“叮！”
林天野立刻打了个响指，拿起红笔，在【南阳草庐】那个区域，重重地打了一个勾。
“恭喜玩家‘萌萌’，成功解锁新手村地图！”
“获得初始称号：南阳野人。”
“噗……”
苏萌萌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什么南阳野人！难听死了！”
“这是游戏设定，不爽的话，就赶紧升级换称号。”林天野一本正经地说。
“哼。”
苏萌萌嘴上不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下一段。
那枯燥的，拗口的文字，此刻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段可以探索，可以攻略的剧情。
学习，第一次，变得像一场冒险。
同样的游戏化，也用在了英语上。
她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好奇，最终，彻底沉浸了进去。
她发现，学习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
而在这几天的瀚海数据。
小小的玻璃房里，气氛一如既往的安静。
程思雨端着咖啡，从外面走进来。
她路过林天野的座位，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电脑屏幕。
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到，林天野的浏览器历史记录里，是一排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条。
【诸葛亮北伐路线复原图】
【如何从零开始构建一个完整的游戏世界观】
【词根词缀记忆法大全】
程思雨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个男人，到底在干什么？
上班时间，不研究代码，不看行业报告，却在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是在负责那个至关重要的“慧眼”项目吗？
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他正戴着耳机，对着屏幕，聚精会神地敲打着什么。
那专注的样子，和前几天通宵攻克算法时，一模一样。
可他现在研究的东西，却和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感觉，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深。
像一个由无数个矛盾体构成的，无法用逻辑解析的程序。
辉煌的过去，落魄的现在。
惊人的洞察力，和此刻这些不务正业的浏览记录。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天野并不知道自己己经被当成了研究对象。
他所有的心神，都扑在了另一场“战争”里。
独特的“游戏化学习法”虽然有效，却也极其耗费心神。
他白天要在公司，跟程思雨一起，高强度地推进“慧眼”项目的二期开发。
跟客户开会，跟老板周旋，写一份又一份的文档。
晚上回到那个小小的出租屋，他又要立刻切换身份，变成一个游戏设计师，一个家庭主夫，一个新手村的NPC导师。
他要为苏萌萌，设计下一个“学习副本”。
他要在白板上，画出更复杂，更有趣的地图。
他要绞尽脑汁，把枯燥的知识点，包装成一个个引人入胜的任务和故事。
他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身体，开始发出抗议的信号。
“林经理。”
下午的会议上，程思雨把一份打印好的数据报告，递给他。
林天野伸手去接。
他的手指，在碰到纸张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程思雨的目光，凝固了。
“你……”
她看着林天野。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眶下面，是两团掩饰不住的青黑色。
那双总是清亮有神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像一张疲惫的，拉满了的弓。
“你昨晚，又通宵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质问。
“没。”林天天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是……没睡好。”
“是吗？”程思雨没再追问。
她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出会议室，几分钟后，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加了双份浓缩的黑咖啡，走了回来。
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林天野面前的桌上。
“喝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
林天野愣了一下，看着她。
“谢谢。”
他端起杯子，滚烫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苦涩，滑进喉咙。
精神，确实为之一振。
可那股盘踞在西肢百骸的疲惫感，却像附骨之疽，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可一想到那个丫头，在“游戏”里，过关斩将时，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
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
至少，要撑到她期末考试结束。
他转头，看向窗外。
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
又到了，该“回家打副本”的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