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首个巳时，侯府飞絮阁飘着龙涎香与茶香的混融气息。苏绾握着青瓷茶筅穿过雕花门时，袖中验毒银针与腕间银铃相碰，发出七短三长的轻响——这是她与闻阙约定的暗语，七代表点茶七汤法，三对应沙蝎帮的细鳞纹标记。
“少夫人今日主持点茶宴，”翡翠捧着漆盘紧随其后，盘中建盏底部用朱砂画着极小的螭纹，“吏部王夫人送了新得的‘雪顶云纹’茶饼，说是西域胡商进贡的。”
茶宴设在九曲回廊，十二张紫檀茶案沿廊而置，每张案上的茶碾、茶罗、汤瓶皆刻着不同的花卉纹。苏绾注意到吴淑仪的茶案上，茶碾内侧刻着三簇细鳞纹，与沙蝎帮图腾分毫不差，而李夫人的汤瓶肩部，隐约可见火蚕金的虹光。
“点茶分七汤，”苏绾执起茶筅，竹骨上的二十八宿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一汤调膏，二汤击拂，三汤压拂……”她故意将第三汤的击拂次数定为九次——九是运河水闸数目，暗指昨夜闻阙传来的密信：“漕帮细作，九人在列”。
吴淑仪率先行动，茶碾转动时发出“咯吱”异响。苏绾望去，见她碾茶时手腕微颤，正是握弩发力的后遗症——这架茶碾怕是改装过的，内里藏着火油引信。当她将茶末投入建盏时，苏绾敏锐地发现，茶末中混着极细的靛蓝粉末。
“苏娘子的茶筅，”王夫人忽然笑道，“竟刻着璇玑图的星轨？”
苏绾轻笑，茶筅在盏中划出“∞”字轨迹：“不过是闺中闲趣，倒让夫人见笑了。”实则这是改良的“太极击拂法”，借旋转离心力分离毒粉。茶汤渐起时，她的汤花呈现出罕见的“瑞云绕龙”状，而吴淑仪的茶汤表面，浮沫却聚成三簇细鳞纹——正是沙蝎帮的火劫令。
“第三汤压拂，需重按茶筅十二次，”她忽然开口，目光扫过李夫人的汤瓶，“夫人的汤瓶，该换换水了——活水点茶，云脚才会分明。”
李夫人怔了怔，低头查看汤瓶，发现水面浮着极细的金粉。苏绾趁机用茶筅在盏沿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沙蝎帮的撤退信号，却被她暗藏进点茶的韵律中。果然，吴淑仪的侍女突然踉跄，打翻了茶碾，露出里面藏着的火油囊。
“呀！”贵女们的惊呼声中，苏绾己蹲下身子，用银针挑开火油囊封口。里面掉出半片火劫令，边缘染着与西域茶饼相同的虹光。更关键的是，火油囊上绣着半朵荼蘼花，与侯府秘库的焦黑布帛纹样一致。
“吴娘子的茶碾，”她故意举起火劫令，“倒像是装火折子的匣子呢。”
吴淑仪的脸色一白，茶筅险些脱手：“苏娘子休要血口喷人！”
苏绾不再言语，取过王夫人的“雪顶云纹”茶饼。指尖碾动茶饼时，发现茶末中藏着极小的纸团，展开后竟是用冰蚕毒写的密语：“戌初刻，水闸换符”。她忽然想起《青蚨鉴》里的“茶末显影法”，用蒜汁涂抹纸团，淡青色字迹显形——正是漕帮细作的换班时间。
茶宴进行到第五汤，异变突生。王夫人的茶汤刚入口，便捂着咽喉倒地，嘴角溢出青黑血沫——正是“千日噬”毒发的症状。苏绾冲过去时，发现她建盏边缘沾着极细的金粉，与火蚕金的碎屑分毫不差。
“取茶筅！”她急喝，“毒在茶筅的竹骨里！”
果然，王夫人用过的茶筅竹节内，藏着极小的毒囊，封口处缠着沙蝎帮的细鳞纹丝。苏绾忽然想起，这些茶筅正是老太君昨日赏赐的，每根竹骨都刻着不同的花卉纹，却在竹节内暗藏毒囊。
“少夫人，”翡翠举着沾了蒜汁的帕子跑来，“茶筅上的字显形了！”
竹节内侧，被蒜汁溶解的毒粉下，露出用朱砂写的“漕运盐引，三日后酉初”——与运河女尸指痕的密语完全一致。苏绾望着王夫人逐渐冰冷的手腕，忽然发现她腕间玉镯内侧，刻着与闻阙玉佩相同的螭纹。
更漏声从远处传来，戌初将至。苏绾望着茶汤中渐渐消散的云脚，忽然看见回廊立柱上的阴影，竟与秘库《青蚨鉴》残页上的火劫阵图吻合。她借整理茶筅的机会，用击拂次数敲出“水闸有伏”的暗语，只见假山石无声移位，露出通往运河的密道。
“李夫人，”她忽然转向呆立一旁的贵女，“您茶案上的莲纹茶罗，可是从东市‘萤窗阁’买的？”
李夫人的身体猛地一颤，茶罗“砰”地落在石案上，溅出的茶末在地面画出三簇细鳞纹。苏绾蹲下身，用银针挑开茶罗夹层，里面竟藏着半片火劫令，与吴淑仪的那片严丝合缝。
“沙蝎帮用点茶器具藏毒，”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贵女，“而你们，都是火劫令上的传讯节点。”
话未说完，回廊的十二盏羊角灯突然同时转向，灯光汇聚在中央的茶鼎上。茶鼎内的茶汤“滋”地沸腾，腾起的青烟中竟混着火星——原来鼎底早被嵌入火蚕金，借灯光聚焦点燃火油。
“快用石菖蒲水浇鼎！”苏绾大喊，“火蚕金遇石菖蒲汁会凝固！”
翡翠立刻泼出整桶石菖蒲水，茶鼎发出“滋滋”声响，火星瞬间熄灭。苏绾趁机取出父亲遗留的仵作银针，针身刻着的螭纹在灯光中划出弧线，精准刺入李夫人肩井穴——她袖中正藏着点燃火油的火折子。
“闻阙！”她对着假山暗道口大喊，“水闸的换符细作，就在这些茶筅里！”
闻阙的身影应声而出，腰间玉佩与苏绾簪头的螭纹在灯光中交相辉映。他手中握着从密道取出的漕运图，上面用朱砂圈着的九处水闸，正是茶筅击拂次数对应的方位。
“苏绾，”他低声道，“暗卫在第三水闸发现了火蚕金引信，与这些茶筅的竹节暗格完全吻合。”
苏绾点头，望着逐渐被暗卫控制的细作们，忽然发现她们耳后都有红点——正是沙蝎帮死士的标记。原来这场点茶宴，根本就是沙蝎帮利用贵女们的风雅之好，将飞絮阁变成了传递火劫令的信号站。
“把茶筅按二十八宿方位摆好，”她吩咐翡翠，“用柳枝蘸石菖蒲汁，在竹节画出星图——这样灯光就会指向运河，让沙蝎帮的引信反噬。”
闻阙望着她有条不紊的调度，忽然想起卷一末的冰鉴阵，她也是这样冷静地破解了沙蝎帮的毒阵。此刻灯光映着她的侧脸，簪头的螭纹与他玉佩的另一半终于完整，仿佛在诉说着双生螭纹的宿命。
茶烟渐渐消散，飞絮阁恢复平静。苏绾望着手中的“雪顶云纹”茶器，忽然发现茶盖内侧的螭纹凹槽里，嵌着半片焦黑的纸角——正是父亲《青蚨鉴》的残页，上面用朱砂写着“点茶七汤，云脚藏谜，惊鸿一局，水闸先机”。
更漏声中，戌初己过。运河方向没有传来火光，反而传来暗卫得手的信号。苏绾知道，沙蝎帮的“水闸换符”计划终于在点茶的云脚变化中宣告失败，而她与闻阙，也在这场点茶经的谜局中，离漕运盐引案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少夫人，”翡翠捧着从茶筅暗格取出的密信，“上面的字……”
苏绾望去，只见密信上用冰蚕毒写着“惊鸿局启，双生必亡”，却在石菖蒲汁的作用下，显露出完整的“青蚨展翅，云脚破谜”。
当第一盏改良后的“避雷茶”在水榭煮起，苏绾望着茶汤表面重新聚起的“瑞云绕龙”状云脚，忽然轻笑。沙蝎帮以为点茶的云脚是风雅的浮沫，却不知每一道击拂、每一次汤花变化，都是她破局的密钥，更是青蚨鉴绝学在惊鸿局中的第一声清响。
（第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