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三日，运河支流的蒹葭荡飘着细如碎玉的月光。苏绾捏着半盏琉璃河灯立在石埠头，灯面绘着的并蒂莲在萤火中忽明忽暗——灯油里掺了她新制的萤火虫粉，遇水即能显影细如发丝的密信。腕间银铃轻响，与远处更鼓的节奏暗合，正是闻阙约定的“七更三点”暗号。
“少夫人，第三盏河灯偏了方向。”翡翠指着顺流漂向芦苇丛的琉璃盏，灯底金粉在水面划出弧线，首指水下那具随波起伏的尸体。苏绾踩着三寸金莲踏入浅滩，凉透的河水漫过绣鞋时，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硫黄味——火油遇水挥发的前兆。
死者面朝下漂在芦苇间，鸦青色长发缠在枯茎上，发间别着的木樨花簪正是东市胭脂铺的新品。苏绾翻过小臂，用浸过艾草的帕子裹住指尖，这是《青蚨鉴》里记载的“隔帕验毒”法，专防尸体表面的剧毒粉末。
“指甲缝里有靛蓝细砂。”她掰开死者右手，指腹的细鳞纹刺青在萤火下泛着荧光，“沙蝎帮的‘千日噬’毒发者，指腹必现三簇鳞纹。”更关键的是，死者足底的缠足布上，用经血绣着半枚盐引私章的纹路，与卷一漕运女尸如出一辙。
“取萤火虫罐。”苏绾低声吩咐，翡翠立刻捧来青瓷罐，罐口蒙着的纱帐透出幽蓝荧光。她拔下木樨花簪，簪头暗格“咔嗒”弹开，掉出半片火劫令，边缘染着与火蚕金相同的虹光——这簪子分明是沙蝎帮细作的传讯工具。
荧光撒在死者颈侧，三道指痕显形，指腹的细鳞纹竟组成“漕”字。苏绾忽然想起昨夜在秘库查到的记载：“萤魄照冤，指痕藏密，盐引私铸者，必以鳞纹为凭。”她取出父亲遗留的骨制验尸签，签头螭纹与死者簪头暗格严丝合缝。
“少夫人，东市胭脂铺的琉璃灯……”翡翠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死者腕间的赤金镯，镯内侧刻着的“闻”字让苏绾心中一凛——这是侯府暗卫的标记，却戴在沙蝎帮细作手上。
更漏声中，亥初将至。苏绾望着漂成箭头状的河灯群，忽然发现每盏灯底都用金粉画着不同的花卉纹：荼蘼对应侯府内眷，木樨指向东市商铺，而三角纹，正是她在死者指痕中发现的漕运密语。
“去查胭脂铺新制的木樨簪，”她将火劫令收入袖中，簪头螭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簪头暗格该藏着盐引私章的拓片——沙蝎帮用胭脂水粉作掩护，实则在传递漕运布防图。”
胭脂铺内，掌柜娘子正对着账本发愁，案上摆着未完成的玫瑰口脂，膏体表面的冰裂纹与沙蝎帮细鳞纹分毫不差。苏绾推门而入时，注意到她耳后极浅的红点，正是沙蝎帮“千面煞”的标记。
“娘子这口脂，”她用银针挑开膏体，露出里面裹着的盐引拓片，“玫瑰花瓣该是用雪水浸的，怎的混了火蚕金粉？”
掌柜娘子扑通跪下，袖中掉出半片染血的信笺：“少夫人明鉴！他们说若不照做，便在口脂里下‘冰蚕毒’……”
信笺上用冰蚕毒写着“戌初刻，三闸换符”，苏绾用蒜汁涂抹，淡青色字迹显形为运河三号码头的布防图。她忽然想起《青蚨鉴》里的“花瓣显影法”，取过案上的木樨花，花瓣内侧果然用经血画着三簇细鳞纹。
“改良口脂不难，”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薄荷脑，“只需在膏体里加些薄荷霜——火蚕金遇冷凝固，细鳞纹便显不出来了。”目光扫过账本上的流水账，每笔木樨簪的订单旁都画着三角纹，“这些订单，对应着漕帮里的沙蝎帮细作。”
更漏声转，戌初将至。苏绾回到芦苇荡时，闻阙的身影正立在石埠头，手中捧着从死者缠足布里取出的密信，信笺上的水痕在萤火下显出血色星图——正是运河十二座水闸的方位。
“沙蝎帮的‘河灯引’，”他望着漂向三闸的琉璃灯，“用萤火虫粉标记细作位置，借河灯顺流传递纵火路线。”密信边缘的齿痕与闻阙玉佩的缺口吻合，“三闸换符，是要将官粮船引入火劫阵。”
苏绾点头，指尖划过信笺上的星图：“每盏河灯对应一处火引点，灯底金粉的走向，正是火蚕金引信的燃烧轨迹。”她忽然想起父亲《青蚨鉴》里的破阵之法，“需用芦苇灰撒向河面——火蚕金遇草木灰会失去黏性，引信便无法顺流而下。”
暗卫的行动在芦苇荡中悄然展开，苏绾看着他们用浸过艾草的网兜打捞河灯，灯底金粉遇芦苇灰果然凝结成块。当最后一盏画着三角纹的河灯被捞起，水面终于恢复平静，唯有萤火在芦苇间明明灭灭，宛如无数冤魂的眼睛。
“少夫人，”翡翠举着从掌柜娘子处得来的拓片，“盐引私章的拓片上，刻着与二爷玉佩相同的螭纹！”
拓片上的螭纹缺了半角，却与苏绾簪头的纹样严丝合缝。她忽然明白，沙蝎帮的“双生煞”计划，正是要利用双生螭纹的共鸣，引动运河水闸的机关，而她与闻阙，既是破局的关键，也是沙蝎帮必欲除之的眼中钉。
夜风带来远处的更声，戌初己过。苏绾望着腕间的长命缕，丝线里的火蚕金碎屑在萤火中微微发烫，仿佛在诉说惊鸿局的诡谲。她忽然轻笑，指尖抚过死者腕间的赤金镯：“沙蝎帮以为河灯能载着毒计顺流而下，却不知萤火虫粉照亮的，从来都是他们的阴谋。”
闻阙望着她眼中倒映的萤火，忽然从袖中取出半片玉佩，与她簪头的螭纹相扣。完整的青蚨图腾在夜色中显形，振翅欲飞的姿态与《青蚨鉴》封面分毫不差。他低声道：“运河三闸的火引点，暗合《青蚨鉴》里的‘三才阵’，唯有双生螭纹合璧，方能破阵。”
更漏声渐远，寒露的夜风带着水汽袭来。苏绾看着改良后的玫瑰口脂在胭脂铺亮起灯火，知道沙蝎帮的细作网络正在崩塌。而她手中的萤火虫罐，罐底沉着的细鳞纹金粉，终将成为呈给刑部的铁证，让所有借河灯之名行毒计之事，都在青蚨鉴的光芒下无所遁形。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苏绾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惊鸿一局，河灯为引，萤魄照处，真相必显。”她知道，大幕己正式拉开，而这对双生螭纹的持有者，终将顺着河灯的指引，在漕运与盐引的迷局中，继续揭开沙蝎帮与侯府勾结的层层黑幕，让所有的冤魂，都能借着萤火虫的微光，找到沉冤得雪的方向。
（第十西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