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三日，江南织造府送来十车洪湖菱角，言明是太后钦点的“中秋贡菱”。苏绾站在侯府后园的镜湖旁，看着丫鬟们撑着朱漆菱桶采菱，忽然注意到湖心亭的石柱上，新雕的缠枝莲纹里嵌着半片靛青碎瓷——与三个月前在东市胭脂铺捡到的残片纹路相同。
“少夫人，菱角不对劲！”采菱的碧桃突然惊呼，她手中的菱桶里漂着七颗并蒂菱，外壳竟泛着诡异的紫黑色。苏绾用验毒银针戳破菱角尖，针尖立即泛起霜白：“是‘寒潭霜’，西域毒草汁浸过的。”更奇的是，七颗菱角的脐部都刻着极小的“壬”字，连起来正是北斗斗柄的指向。
她捞起一片莲蓬，莲房的十六个孔洞中，有七个空着，剩下九个嵌着的莲子。指尖划过莲房表面，突然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是用《鲁班经》里的“隐纹刻”凿出的漕运路线图，每处缺口正好对应七颗毒菱的位置。“去查这批菱角的来历，”苏绾将莲房递给暗卫，“尤其注意洪湖采菱户中，是否有沙蝎帮‘七火使’的标记。”
湖畔忽然传来喧哗，三艘青篷船驶入镜湖，船头立着穿月白纱衣的女子，腕间系着与任瑶同款的缠花腕带。“闻家表小姐莅临！”管家的通报声里，苏绾认出为首的是闻阙的堂妹闻砚秋，她手中捧着鎏金漆盒，盒面刻着并蒂莲纹，正是今日送来的贡菱包装。
“表嫂可曾见过‘七星采莲术’？”砚秋掀开盒盖，七颗的菱角在锦缎上泛着微光，“洪湖老妪说，中秋前采的并蒂菱要供在月洞门，方能镇住‘水鬼索魂’——就像十年前绣姨娘落湖那夜。”她指尖划过菱角脐部，露出与毒菱相同的“壬”字刻痕。
苏绾心中一凛，绣姨娘正是任瑶的母亲，十年前死于镜湖“水鬼索魂”案。她接过菱角，发现壳上的紫黑斑纹竟与《青蚨鉴》里记载的“寒潭霜”扩散轨迹一致，而菱角的重量，恰好与当年绣姨娘沉湖时身上绑的铅块相符。“砚秋妹妹何时开始研究采菱秘术了？”她笑着抽出千叠伞，伞骨阴影落在莲房上，竟与刻痕组成“漕运盐引”西字。
砚秋尚未答话，湖心亭传来“扑通”巨响。正在清扫亭台的老仆突然跌入水中，湖面立即泛起墨色涟漪——是有人在水下撒了“墨鳞粉”，专门掩盖尸体痕迹。苏绾甩动伞骨针，勾住老仆腰间玉佩拽向岸边，却见他右手紧攥着半片莲瓣，瓣尖染着靛青，正是石柱上碎瓷的颜色。
“验尸。”她蹲下身，用银针挑开老仆牙关，咽喉处有三道横向划痕，正是沙蝎帮“三刀六洞”的处决方式。更关键的是，死者指甲缝里嵌着莲子芯磨成的粉，混着极细的金丝——与第二十章婚服命案中的毒蛇蜕皮金丝成分相同。
闻阙的脚步声从九曲桥传来，他手中握着从湖底捞起的铁盒，盒面刻着完整的漕运路线图，缺口处正好能嵌入那七颗毒菱。“洪湖传来消息，”他压低声音，“采菱户陈阿婆三日前暴毙，临终前在莲房上刻了‘七星连，盐引现’，而她的儿媳，正是十年前绣姨娘的贴身丫鬟。”
苏绾翻开铁盒，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张盐引，每张盐引的暗纹都与莲房刻痕吻合，而盐引的签发日期，恰好是北疆援军调动的日子。“沙蝎帮用‘七星采莲术’标记漕运路线，”她指着铁盒内侧的星图，“七颗毒菱对应北斗七星，莲房的空孔是他们的私盐囤放点，而嵌着莲子的孔洞……”
“是杀人灭口的地点。”闻阙接过她手中的莲房，发现九个莲子的排列竟与侯府暗桩分布图一致，“老仆负责清扫湖心亭，必然发现了石柱里的盐引密道，所以被沙蝎帮灭口。你看这莲瓣上的靛青——”他用银针蘸取湖水墨色，与莲瓣颜色对比，“是用‘点翠改刀术’调制的剧毒，专门腐蚀软骨，让人无声溺毙。”
砚秋忽然按住腰间的鎏金荷包，指尖无意识地着并蒂莲纹：“表嫂说的‘点翠改刀术’，可是绣姨娘当年传给任瑶表妹的绝活？我记得她房里的点翠头面，每只凤凰的尾羽里都藏着细针……”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苏绾正盯着她腕间的缠花腕带，那里露出半截靛青色丝带，与湖底墨色完全相同。
“去查砚秋姑娘的荷包。”苏绾轻声吩咐暗卫，同时用银针挑开老仆攥紧的莲瓣，瓣内侧用金粉画着极小的灯影戏人物——正是第二十二章中出现的“三火使”荼蘼花标记，而人物手中的采菱刀，刀刃角度与沙蝎帮暗器如出一辙。
荷包里掉出的，是十二颗裹着靛青粉末的莲子，每颗莲子上都刻着侯府下人的名字，老仆的名字正在其中。砚秋脸色一白，踉跄后退：“不是我……是任瑶表妹让我带来的，她说中秋宴要用‘七星采莲’讨太后欢心……”
苏绾却注意到，她发间的银簪刻着完整的漕运路线，簪头的莲蓬里，七颗莲子分别刻着“甲、子、壬、辰”等字，连起来正是沙蝎帮下次私盐转运的日期。“十年前绣姨娘之死，根本不是水鬼索魂，”她指向湖心亭石柱，“是有人在莲房里下了‘寒潭霜’，逼问漕运密道，而今天的毒菱，不过是当年阴谋的延续。”
闻阙忽然举起铁盒，让月光穿过盒盖的镂空莲纹，湖面立即浮现出十二道光影，组成“盐引换北疆布防图”的密文。“沙蝎帮想借中秋贡菱，将私盐运入京城，同时用莲房密图换取北疆布防图，”他的指尖划过铁盒内侧的星图，“而他们选中的替罪羊，正是与绣姨娘有关的任瑶和砚秋。”
湖畔突然传来惊呼，又一艘菱桶翻倒，采菱女手中的莲蓬滚落在地，露出莲房底部刻着的“双螭合璧”西字——与苏绾腰间玉佩的暗纹完全吻合。她猛地意识到，镜湖的轮廓正是双螭交缠的形状，而湖心亭的位置，恰好是玉佩暗扣的所在。
“把所有莲房浸在皂角水里，”她吩咐碧桃，“真正的密信藏在莲心的苦皮里，要用《齐民要术》里的‘剥莲法’才能显形。”转身时，发现砚秋正盯着她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至于你——”苏绾抽出绣春囊里的验毒丝帕，帕子触到砚秋腕间丝带时立即变黑，“带着沙蝎帮的‘靛青丝’进侯府，究竟是受人胁迫，还是……”
话未说完，湖心亭方向传来巨响，一根雕着并蒂莲的石柱突然倒塌，露出里面藏着的木匣。苏绾冲过去时，木匣己被打开，里面躺着半幅残破的《洪湖采菱图》，图上用朱砂圈着七个红点，正是七颗毒菱出现的位置，而图角的落款，竟盖着十年前绣姨娘的私印。
“这是父亲当年追查沙蝎帮漕运的笔记。”闻阙接过画卷，发现背面用蒜汁写着密文，“‘莲房空七孔，盐引藏三春’——空着的七个莲房对应三春时节的私盐转运，而嵌着莲子的九个孔，是他们安插在侯府的内奸。”他的目光落在砚秋身上，后者正不自觉地摸着发间的莲蓬簪，“包括替他们传递密信的采菱女，和……掌管中馈的侯府女眷。”
苏绾忽然想起，每日对账时用蒜汁显影的密文，与莲房密信的显形方式相同。她望向镜湖，水面倒映着中秋将近的圆月，而湖底的墨色，正渐渐浮现出双螭交缠的影子——与她及笄礼上的缂丝屏风暗藏的北疆舆图，竟有七分相似。
“去查所有采菱女的鞋底，”她忽然开口，“沙蝎帮用‘莲房谜’传递消息，必然会在鞋底刻上对应的莲蓬孔数，而真正的主谋……”她盯着砚秋发簪上的莲蓬，七颗莲子对应北斗，九颗莲房对应九宫，“应该就在能接触到贡菱和莲房的人中间，比如——负责验看贡物的闻家表小姐。”
砚秋突然转身想逃，却被闻阙的伞骨针勾住裙角。她跌倒时，袖中掉出半片焦黑的信笺，上面用灯影戏密报写着“中秋夜，莲房开，盐引换兵符”。苏绾捡起信笺，发现焦痕边缘有“千日噬”的毒斑——与第二十二章秋千架上的余毒相同，原来沙蝎帮早就用十年前的旧案，将毒手伸进了侯府的中秋宴。
暮色中，最后一艘菱桶靠岸，船底粘着的菱角壳上，用金粉画着半只展翅的青鸾——与苏绾母亲临终前的青鸾纹一模一样。她忽然明白，父亲当年将漕运密道藏在莲房刻纹里，不仅是为了追查沙蝎帮，更是为了保护她，让青鸾的羽翼，能在惊鸿局中，劈开莲房深处的迷雾。
“把莲房按北斗方位摆放在月洞门，”她吩咐暗卫，“中秋夜的月光会穿过莲孔，在地上投出沙蝎帮的私盐囤放点。至于砚秋……”看着被带走的少女，苏绾注意到她发间的莲蓬簪，莲子排列正是“惊鸿局”的局眼所在，“带她去绣姨娘的梳妆阁，那里的点翠头面，该能验出她身上的沙蝎帮印记。”
夜风掠过镜湖，吹落满湖菱叶，露出藏在水下的断碑一角。苏绾借着月光看去，碑上刻着“青鸾惊鸿，菱歌破局”八字，正是母亲当年的笔迹。原来这镜湖的采菱曲，从来不是风雅小调，而是父亲留给她的、破解两世因果的，第三道惊鸿。
（第二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