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的溪水在青石间蜿蜒成九曲,军中将士折下新柳插在头盔上,兰草香混着桃花瓣漂在水面,托起漆绘朱红的酒盏。苏绾蹲在流觞渠旁,指尖划过水面时忽然顿住——溪水本该清冽的触感里,藏着极细的沙砾感,像某种粉末未及溶解。
“第三盏酒停在张校尉案前时,他碰杯的手势偏了七分。”闻阙立在曲水上游,铠甲半卸,腰间别着的火魂刀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昨夜他巡查西营时,靴底沾了沙蝎帮特有的红棘土。”
酒盏随波流转,漂到苏绾面前时,她忽然扣住杯沿。盏底绘着的双鱼纹间,凝着半粒芝麻大小的靛蓝结晶:“是‘鹤顶红’混了雪山顶的冰魄草,遇热才会显形。”指尖蘸取结晶抹在兰草叶上,叶脉竟瞬间蜷曲成蛇形,“沙蝎帮改良了毒粉,借流觞的温酒催发毒性。”
席间突然传来闷响,右首的王千总 clutg 胸口倒地,唇角溢出黑血,指甲却泛着青紫色——正是冰魄草与鹤顶红混合的征兆。苏绾膝头抵着湿冷的石面,银针刺入死者膻中穴,针身竟缓缓结冰:“毒从酒入,却顺着曲水寒气攻心。”她掀开死者眼皮,瞳孔边缘缠着蛛网状的金线,“这不是普通鹤顶红,是沙蝎帮‘九曲断肠散’。”
闻阙的刀鞘磕在流觞渠边,震落几瓣桃花:“流觞渠是按《水经注》所凿,九曲对应九宫方位,”他望着水面倒映的营帐,忽然发现每曲转弯处都种着红柳,“沙蝎帮早就算准了今日宴席,在第三曲、第六曲、第九曲的水下,埋了浸过毒粉的红柳根。”
苏绾指尖划过渠底青苔,果然摸到黏腻的粉末:“红柳遇水释放毒粉,酒盏漂过这三曲时,毒粉就会溶入酒中。”她忽然想起晨起时闻到的溪水腥气,比往日多了丝焦苦,“他们用北疆特有的‘焚心草’垫底,借兰汤沐浴的热汽,让毒粉悬浮在水面。”
兵士们慌乱中碰倒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青石板上,竟腾起细白烟。苏绾取过空盏舀起溪水,对着阳光细看:“水流经红柳根时,会留下逆时针漩涡,”她指着曲水中打转的桃花瓣,“毒酒必定停在漩涡中心的位置——”目光忽然落在闻阙方才站立的上游,那里的水流正形成第九个漩涡,“而你站的地方,正是毒阵的‘死门’。”
闻阙忽然握住她手腕,将她带离渠边:“方才你验毒时,指尖在第三曲停了三次,”他望着她沾着毒粉的袖角,声音沉下来,“沙蝎帮的‘曲水阵’,每个死门都对应着验毒者的习惯动作。”
苏绾低头看去,自己方才无意识间在第三曲画了个“卍”字——正是侯府秘传的解毒手势。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北疆水战,最忌以形破阵。”指尖抚过渠边新刻的双鱼纹,与死者酒盏上的纹路方向相反:“他们临摹了青鸾卫的‘双鱼控水阵’,却把鱼眼刻反了。”
取出母亲留下的辨毒铃,铃舌在第三曲水面发出五声闷响——对应着五毒教的“五转迷魂音”。苏绾望向溪水汇入的小湖,湖心亭的石柱上,新缠的彩绳竟摆成沙蝎帮的“寒江锁”阵形:“真正的毒源在湖心,他们借流觞的酒盏做引,让毒粉随水流聚在特定位置。”
闻阙的短刀突然掷向湖心亭,钉住块随风飘来的素帕,上面用朱砂画着九曲流觞图,第三、六、九曲的位置标着骷髅头:“子时三刻,有人在溪边见过戴斗笠的牧民,”他扯下素帕,发现背面用密蜡写着字,“‘兰汤洗尽青鸾血,曲水难留将士魂’——是沙蝎帮的战书。”
苏绾忽然注意到死者王千总的腰带,穗子上缠着半片火魂石碎屑:“他曾穿过我改良的棉甲,衣领处的双螭纹被人刻意扯掉了,”指尖划过碎屑边缘的齿痕,“沙蝎帮在测试,剥去火魂石保护的兵士,能撑多久。”
溪水在石缝间呜咽,像极了十年前侯府地牢的滴水声。那时她和闻阙被困在九曲地道,他用袖中藏的兰草叶,在积水里摆出求生的方位。此刻苏绾望着曲水中漂浮的毒粉,忽然取出父亲遗留的火魂刀,刀柄双螭纹与渠边双鱼纹相触,水面竟腾起淡金色的光——火魂石能克制冰魄草的寒毒。
“传令下去,用艾绒煮水泼进流觞渠,”她对赶来的军医们道,“艾火克寒,能逼出红柳根里的毒粉,”转头见闻阙正在检查素帕的密蜡,忽然想起什么,“把所有酒盏收来,沙蝎帮的毒粉会黏在特定釉色上——”
话未说完,闻阙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焐着:“你方才蹲在水里太久,寒毒入了三阴交。”他指尖隔着衣袖按在她穴位上,带着火魂石的微暖,“当年在地道里,你把唯一的火魂石塞给我,自己冻得说不出话,现在倒学会了——”
苏绾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鬓角沾着片兰草叶,忽然轻笑:“现在知道心疼了?当年你替我挨那三刀时,可曾想过我会躲在柴房哭整夜?”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那里还留着十年前刻下的“同生”二字,“不过现在好了,我们的火魂刀与辨毒铃,总能破了这九曲毒阵。”
湖心亭的彩绳突然被风扯断,像条垂死的蛇坠入水中。苏绾看着艾水泼入渠中,毒粉遇热升起紫烟,却在火魂刀的金光中渐渐消散。闻阙忽然指着下游漂来的酒盏,盏底双鱼纹的眼睛竟在艾火中显出血色:“沙蝎帮在酒盏上刻了‘目连纹’,专破我们的控水阵。”
“那就用《染经》里的‘火照法’,”苏绾取出螺钿镜,借阳光聚在盏底,“当年母亲教我染双螭纹时说过,火能照破一切阴毒。”镜光映过双鱼眼,果然显出极小的沙蝎帮徽记,“他们以为借上巳节的流觞宴,就能断我军心,却不知——”
她忽然望向远处正在用艾水净手的兵士,他们衣领处新缝的火魂石碎屑在阳光下闪烁,像撒了把碎星:“却不知,这曲水流觞里的毒,终究会被我们用父辈的火魂,熬成破阵的药引。”
闻阙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是她昨日遗落的竹簪,簪头缠着几缕兰草:“方才在溪边捡到的,”他别过脸,耳尖微红,“兰草配竹簪,倒比点翠簪更衬你。”
溪水潺潺流过九曲,带走最后一丝毒粉的腥气。苏绾握着竹簪,忽然想起上巳节的旧俗:“曲水流觞,原为除灾祈福,”她将簪子插入鬓发,兰草叶拂过眉梢,“如今倒成了沙蝎帮的毒阵,不过——”
指尖划过渠边新刻的双螭纹,与火魂刀的刀柄纹样重合:“只要你我手中的针与刀还在,这世间纵有千般毒阵,终会化作流觞曲水中,那盏照破迷局的灯。”
(第西十西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