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图书馆后巷的梧桐叶在晚风里沙沙作响，江尘把车停在离约定地点五十米外的阴影处。
副驾驶座上的苏绾将羊绒披肩往肩后拢了拢，指尖无意识地着鳄鱼皮手包的搭扣——这个动作他在法庭上见过，每次对方律师抛出关键证据前，她都会这样。
“到了。”江尘的喉结动了动，仪表盘的蓝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从后视镜里看，那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脚尖在地面碾出半道浅痕。
那是小刘，比记忆中矮了些，头顶的白发却刺眼得很，像是落了一层未融的雪。
苏绾先推开车门，晚风裹挟着梧桐叶的苦味灌了进来。
江尘摸了摸内袋里母亲的信，纸张边缘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锁车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敲在空瓮里，闷闷的，震得耳膜生疼。
“刘老师。”苏绾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她站在离男人两步远的地方，皮鞋跟在青石板上叩出细碎的声响。
小刘猛地转身，手里的金属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江尘看见他后颈的皱纹里沁着汗，在路灯下泛着油光。
“小尘。”小刘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他把金属盒往怀里按了按，指节都泛白了，“你……你妈走的那晚，下着暴雨。”他突然抬头，眼尾的纹路里凝着水光，“她敲我宿舍的门，浑身都湿透了，手里攥着个U盘。她说江家在搞‘活物培养’，说他们把孩子关在地下室，说……”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咳，“她说‘我要是死了，小尘要是问起来，你得告诉他，妈妈没疯’。”
江尘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现——他蹲在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透过门缝看见母亲被两个穿黑西装的人架着往外拖，她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嘴里喊着“小尘别怕”。
后来警察说她是自己从顶楼跳下去的，可他在垃圾桶里捡到半片碎玻璃，上面沾着暗红的血，像一朵开败的花。
“她求我报警。”小刘的手指开始发抖，金属盒在他怀里晃出轻微的响声，“可第二天我去派出所，接待我的老陈说‘江家的事，咱们管不了’。再后来……再后来祖宅就着火了。”他打开金属盒，抽出一叠照片，边角卷着焦黑的痕迹，“我躲在围墙外拍的，他们搬的箱子会动，布角露出来的手……比雪还白，腕子上全是针孔。”
苏绾凑过去看，发梢扫过江尘的手背。
照片里，穿白大褂的人正往卡车上抬蒙着油布的箱子，最上面那个箱子的布角被风掀起，露出半截手腕，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静脉像青紫色的藤蔓爬在上面。
江尘的超维逻辑链瞬间运转起来——母亲日记本里夹着的火柴盒（上面印着云城生物研究所）、祖宅密室里带锁的档案柜（密码是母亲的生日）、苏绾提过的“备选容器”，所有的碎片在他脑内连成一条发亮的线。
“E计划。”小刘突然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后巷两头，“你妈偷听到他们这么叫。说是要‘优化基因序列’，可我在研究所见过……见过三个月大的婴儿，眼睛是银色的，哭起来没声音。”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你妈说那是‘活的实验数据’，说他们要把这些孩子养成‘完美容器’，等老辈人不行了，就把意识灌进去。”
苏绾的手在身侧握紧。
江尘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歪了——那是她昨天在祖宅阁楼找到的，刻着“苏绾·备选07”。
此刻她盯着照片里的手腕，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现在这些东西在哪里？”江尘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实验室的档案我看过，E计划的最后记录停在2013年，也就是我妈去世那年。”
“烧了。”小刘把照片塞回金属盒，“但你妈死前把U盘藏起来了。她走的前一晚给我打过电话，说‘在老地方’。老地方是我们以前常去的书店，二楼第三排书架，最上面那本《飞鸟集》。”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小尘，妈妈对不起你。”
江尘的手指在便签上停顿了片刻，突然想起童年时母亲总在他课本里夹纸条，写着“今天也要加油”。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用最笨拙的方式，给他留了一条活路。
“你该走了。”小刘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目光投向巷口——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减速，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出里面的人。
“他们可能己经盯上你了。”他的声音发颤，“十年前我没敢站出来，现在……现在至少能告诉你真相。”
苏绾拉了拉江尘的衣角，指尖凉得惊人。
江尘把便签小心地收进内袋，金属盒在小刘怀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们转身往停车处走时，江尘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小刘在烧什么，火星子被风卷起来，像极了母亲日记本上晕开的泪。
“去书店。”江尘坐进驾驶座，钥匙插入点火孔的手稳得反常。
苏绾突然按住他的手背，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备选容器。”她轻声说，“小刘说的‘完美容器’，和我身上的标记……可能有关联。”
车载屏幕亮起，王警官的来电显示在界面上。
江尘按下接听键，警车鸣笛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江先生，我们在云城生物研究所附近发现可疑车辆，初步锁定了三个参与过人体实验的嫌疑人。现在需要你协助辨认。”
江尘看了眼副驾驶的苏绾，她正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梧桐树影，耳坠在路灯下闪了闪，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踩下油门，轮胎在地面擦出青烟：“我马上到。”
后视镜里，黑色轿车的灯突然亮起，像两只泛着冷光的眼睛。
江尘握紧方向盘，听见苏绾轻声说：“他们来了。”而前方路口，两辆闪着蓝红警灯的警车正逆向驶来，警笛声刺破夜色，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了笼罩在云城上空十年的阴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