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钨丝灯泡悬在头顶，灯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光线被铁皮风扇搅得忽明忽暗。陈正盘腿坐在弹簧床上，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面前堆着一座钞票小山——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的纸币杂乱地摞在一起，边缘还沾着打工仔们手心的汗渍和指纹。
刘新蹲在床边，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膝盖。他的眼睛瞪得发酸，却舍不得眨一下——老天爷，他在鹏城开两年出租车，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才攒下两万三。现在眼前这一堆钱，比他这辈子见过的钱加起来还多！光是想象自己揣着这么多钱回老家的场面，他的后背就渗出一层热汗。爹妈肯定得吓晕过去，村里那些瞧不起他家的亲戚，怕是连下巴都要惊掉。
"一千张申请表，刘新带去三百六十五人。"陈正的声音像把钝刀，突然划破沉默。他左手捻开钞票，右手在计算器上敲打，液晶屏的蓝光映在他冷峻的脸上，"总收入七十三万。"
刘新的喉结猛地滚动一下。七十三万！他开出租车两年才攒两万三，现在一天就......裤袋里的手指狠狠掐进大腿肉里，疼得他一个激灵——不是做梦。
陈东兴歪在掉漆的铁架床边，硬币在他指间翻飞。银光忽上忽下，每次快要坠落时又被他灵巧地接住。他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始终盯着陈正数钱的手。当陈正从床底拽出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袋时，陈东兴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成本三万。"陈正把几捆小额钞票踢到墙角，那是付给印刷作坊和雇托儿的钱，"净赚七十万。"
钞票被一沓沓塞进旅行袋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刘新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突然想起自己那辆破旧的出租车——车门锈迹斑斑，座椅塌陷，每天开十二个小时，油钱、份子钱、修车钱......一个月能攒下八百都算运气好。现在看着眼前这堆钱，他感觉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刘新。"陈正突然抬头，目光像锥子般扎过来，"本钱是我和阿兴出的，分你十万，有没有意见？"
刘新猛地抬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正哥！点子是你出的，我就是跑跑腿，哪能拿这么多？我、我就拿五万！真的，五万就够了！”
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道：“以后正哥有生意，能带着我一起玩就行！”
陈正没说话，只是从钱堆里抽出五沓，首接塞进刘新怀里。刘新手忙脚乱地接住，钞票沉甸甸的，他低头看着，手指微微发抖。
我......"他嗓子眼发紧，突然想起自己那间月租三百的破地下室——潮湿发霉的墙壁，漏水的天花板，还有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现在怀里这摞钱，够他租套像样的房子，买辆新车，甚至......回老家盖栋两层小楼。
陈东兴"啪"地接住空中翻滚的硬币，冷不丁开口："正哥，明天还接着干不？"
"明天再干？"陈正拉旅行袋拉链的手一顿，金属齿咬合的"咔哒"声像给判决书盖了章，"等着被抓吧。"
刘新正着钞票的手突然僵住。
"今天这三百多人，"陈正把旅行袋踢到床底，床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你以为明天会有多少人报警？"他掏出红双喜叼在嘴里，打火机"嚓"地蹿出火苗，"这生意，一天就够了。"
陈东兴咂了咂嘴，硬币"叮"地弹进裤兜。刘新看着两人淡定的模样，胸口像堵了团湿棉花——一天！这么暴利的买卖居然只能干一天？他盯着床底装钱的旅行袋，突然觉得那黑袋子像个垂死的野兽，刚刚还鼓胀的生命力转眼就瘪了下去。
"鹏城像这样的检查站，"陈正吐出口烟圈，烟雾在灯泡周围缠绕成环，"还有五个。"他瞥见刘新瞬间亮起的眼神，轻笑一声，"急什么？先休息几天。"
"刘新，"陈正开口，"去买点好酒好菜，今晚庆祝一下。"
刘新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好嘞正哥！"他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内兜，拍了拍鼓起的胸口，"我这就去！"
半小时后，刘新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两瓶茅台，一只烧鹅，几样卤味，还有一袋花生米。陈东兴麻利地把折叠桌支起来，三人围坐一圈，酒瓶"啵"地打开，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几杯酒下肚，陈正的脸微微泛红。他盯着酒杯，突然开口："刘新，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刘新正啃着鹅腿，闻言一愣："正哥，你这话说的......"
"我们是从榕城逃出来的。"陈正的声音很平静，"年初一挟持警察逃跑的三人，其中就有我和阿兴。"
刘新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他瞪大眼睛，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你、你们就是......"
"对。"陈正仰头灌了口酒，"我们不是坏人，只是碰到了坏人想要陷害我们。为了活命，我们只能这样做。"他的眼神黯了黯，"只是可惜，我们的生死兄弟......远走他乡。"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扇"嘎吱嘎吱"的转动声。
刘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正哥，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出卖你们吗？"
陈正盯着他，忽然笑了："刘新，你跟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不怕你出卖我。"
刘新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抓起酒瓶，给三人的杯子都满上，然后端起酒杯，声音有些发颤："正哥，我的命也是你们两个救的。现在你能带我一天赚五万块，我再出卖你，不是猪狗不如了吗？"
三只酒杯"叮"地碰在一起，酒液晃荡，映着三人发红的眼眶。
窗外，鹏城的夜色正浓，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是一片浮在黑暗中的光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