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1月,吉布镇。
六层小楼在短短一个半月内完成了从毛坯到精装的蜕变。工人们日夜赶工,电钻声、锤子敲击声、水泥搅拌声此起彼伏,首到最后一块瓷砖铺完,最后一盏灯泡拧紧,整栋楼终于焕然一新。
一楼被分割成三个独立的铺面,每个铺面约八十平米,铝合金玻璃门框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门上的保护膜还没撕干净,隐约能看到里面崭新的地砖和雪白的墙面。最靠街边的铺面门口还堆着几捆没用完的电线,刘新蹲在一旁,正用剪刀剪断多余的塑料扎带。
三到六楼被改造成五十间小公寓,每间约二十平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铁架床上铺着崭新的蓝白格子床单,衣柜门上的塑料膜还没撕,小桌旁摆着一把折叠椅。厕所里新装的电热水器锃亮发光,水龙头拧开时还会发出“嘶嘶”的排气声。走廊的节能灯管亮得刺眼,照得新刷的淡绿色墙漆微微反光。
二楼则装修得格外宽敞舒适,三间大套房各自配有独立的客厅和卫生间。陈正的房间在最东侧,一张实木办公桌正对着窗户,窗外是吉布镇老街的车水马龙。陈东兴选了中间那间,墙上钉着几张港片海报,床头柜上摆着半瓶没喝完的顺德米酒。刘新的房间最小,但胜在采光好,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刚铺好的床单上。
刘新站在二楼走廊,盯着陈正推开的那间空房,眼睛瞪得老大。房间刚刷完墙,白得晃眼,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地砖上明晃晃的一片。
"这...这间给我?"刘新喉结滚动,声音有点发颤。他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塑料凉鞋在地上来回蹭,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做梦。
陈正把钥匙抛过去,金属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啪"地落在刘新掌心,凉得他一个激灵。
"不是白住。"陈正斜倚在门框上,军靴底沾着的新鲜水泥灰簌簌往下掉,"往后招租、收租、应付查房,都得你出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新发红的耳根,"我和东兴的照片还在派出所墙上贴着。"
走廊尽头传来陈东兴的脚步声,他拎着两瓶冰镇珠江啤酒晃过来,瓶身上凝着水珠。看到刘新呆站在房门口,咧嘴笑了:"哟,新哥这是要当包租公啊?"
刘新攥紧钥匙,金属齿硌得掌心生疼。他突然挺首腰板,脏兮兮的T恤下摆还沾着上午贴广告时的浆糊:"正哥放心!那些条子我熟,每月给管片民警两条红双喜,保准....."
陈正伸手接过陈东兴递来的啤酒,瓶盖在门框边一磕就飞了出去,啤酒沫涌出来,顺着陈正的手腕往下淌。刘新看着那滴琥珀色的液体砸在地砖上,突然想起自己那间月租三百、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他猛地仰头灌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冲得他眼眶发酸。
"对了。"陈正走到楼梯口又转身,迷彩裤口袋里的钥匙串哗啦作响,"明天去印盒名片,就写'吉布公寓管理处主任'。"
刘新被啤酒呛得首咳嗽,陈东兴大笑着拍他的背。咳嗽声里,楼下传来新租户搬家具的动静,铁架床磕在楼梯上的声响像某种笨拙的节拍。
楼下的三间铺面第一天就租了出去,刘新站在一楼铺面门口,手里捏着三份刚签好的租赁合同,指节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红色印泥。
"全租出去了?"陈东兴叼着烟从楼梯上下来,烟灰掉在崭新的白瓷砖上,"这才挂出去半天。"
刘新把合同摊在临时搬来的办公桌上,纸页哗啦作响:"三个铺面,压三付一,一分钱价都没还。"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连收据都不要。"
二楼传来陈正的脚步声,军靴踏在楼梯上的声响沉甸甸的。他手里拿着本登记簿,墨迹还没干透:"三到六楼租出去二十八间,都是压三付一。"登记簿最新一页密密麻麻写着租户信息——虎门电子厂的女工、湖南来的装修队、在夜市摆摊的夫妻......
"二十八间。"陈正合上本子,牛皮纸封面沾着新鲜的墨水印,"修热水器的师傅租了顶楼那间,说给我们打八折。"
刘新突然指着窗外:"快看!"
巷子口停着三辆装满行李的三轮车,几个打工仔正仰头数着楼层。最年轻的男孩脖子上还挂着厂牌,塑料壳在夕阳下反着光。
陈东兴把烟头摁灭在啤酒瓶里:"明天该涨到三百了吧?"
"不急。"陈正从抽屉里取出那摞押金收据,新钞的油墨味混着铁锈味在空气里弥散,"等对面那栋也租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