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佳美缓缓驶过村口的黄土路,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车窗半开着,风里夹着泥土和稻茬的气味,陈正深深吸了一口——这是老家的味道,一年多没闻到了。
刘媛媛坐在副驾,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碎花衬衫,衣领挺括,衬得肤色白皙。头发松松地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珍珠耳钉——这是陈正上个月在鹏城百货给她买的。她的膝上放着两个精心包装的礼盒,一个印着"同仁堂"三个烫金字,另一个裹着暗红色包装纸,系着金色丝带。
车停在陈家院前,老黄狗先蹿了出来,警惕地吠了两声,突然认出陈正,尾巴立刻摇成了风车。
陈老西趿拉着布鞋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卷完的烟,愣在门口。李秀兰跟在后面,围裙上沾着面粉,一见儿子,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
"阿正!"李秀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她的手掌粗糙温暖,带着灶台的热气,在陈正背上重重拍了两下,"瘦了,瘦了......"
陈正任由母亲抱着,轻轻"嗯"了一声。
李秀兰松开儿子,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刘媛媛。她的目光在女孩身上停留了几秒——从整洁的衣领到干净的布鞋,最后落在她温婉的脸上。
"这是......?"李秀兰的眼睛亮了起来。
"刘媛媛。"陈正说,"我对象。"
李秀兰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她一把拉住刘媛媛的手:"好姑娘,路上累了吧?快进屋歇着!"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敢去摸刘媛媛的衣袖,"这料子真软和......"
"阿姨好。"刘媛媛微微欠身,声音清亮,"听说您腰腿不好,这是给您和叔叔带的补品。"
李秀兰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才接过。拆开"同仁堂"的盒子,里面整齐码着六根人参,须子细长,根茎。另一个盒子里是两罐蜂王浆,玻璃瓶上贴着金标。
"这......"李秀兰摸着人参,手指微微发抖,"这得花多少钱啊......"
"鹏城老字号买的。"刘媛媛帮她合上盖子,"正哥说您冬天容易腿疼,这人参泡酒最好。"
"好好好!"李秀兰连连点头,转头朝屋里喊,"老头子,快把新炒的花生端出来!"
灶间飘出炖肉的香气,铁锅里的红烧肉咕嘟作响,油星在汤汁表面炸开细小的金花。李秀兰拉着刘媛媛坐在堂屋最干净的那把藤椅上,又忙着去倒茶。
"用这个杯子,"她从柜子深处摸出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杯,用袖子擦了又擦,"过年才用的。"
陈东兴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嫂子,你这待遇可比正哥强。"
陈老西蹲在门槛上卷烟,闻言抬头瞪了儿子一眼:"混小子,带媳妇回来也不提前说!"话是埋怨,眼角的皱纹却堆成了花。
晚饭时,李秀兰把最好的肉都夹到刘媛媛碗里:"多吃点,城里姑娘哪吃过咱们乡下的土猪肉。"
刘媛媛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时不时抬头对李秀兰笑笑。灯光下,她的侧脸镀着一层柔和的暖色,耳垂上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
"阿龙呢?"陈老西突然问。
饭桌上的声音戛然而止。陈正放下筷子:"去台湾了。"
"为啥?"
"失手杀了警察。"
陈老西的烟掉在了地上。他佝偻着背,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要不是我烂赌欠债,你们也不会......"
陈正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腕。父子俩的手都很粗糙,一个布满老茧,一个骨节分明。
"过去了。"陈正说。
刘媛媛悄悄往他碗里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油光在灯下亮晶晶的。李秀兰看见了,眼睛又红了起来,忙转身去灶台盛汤,袖子在脸上飞快地抹了一下。
窗外,暮色西合,远处的山影渐渐模糊。谁家的狗叫了两声,又归于平静。陈东兴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一推:
"正哥,明天去龙哥家看看?"
陈正"嗯"了一声,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晚饭后,李秀兰拉着刘媛媛的手,带她去了里屋。她从樟木箱子里翻出一条绣着牡丹的枕巾,布料己经有些泛黄,但针脚依然细密。
"这是阿正小时候我绣的,"李秀兰轻轻抚过枕巾上的花纹,"一首留着,想着等他娶媳妇的时候用。"
刘媛媛接过枕巾,指尖触到那些细密的针脚,心里涌起一阵暖意:"阿姨,您的手真巧。"
李秀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们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看正哥的安排,"刘媛媛轻声说,"不过应该会多待几天。"
李秀兰点点头,又从箱底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对银镯子,花纹古朴,透着岁月的痕迹。
"这是阿正奶奶留下的,"她将镯子递给刘媛媛,"你戴着试试。"
刘媛媛有些迟疑:"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李秀兰执意将镯子套在她手腕上,"早晚都是你的。"
堂屋里,陈正和陈老西坐在门槛上抽烟。陈老西嘬了一口新烟锅,吐出一团青雾:"这烟锅不错,抽着顺。"
陈正"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影上。
"阿龙......"陈老西欲言又止。
"他在台湾挺好的,"陈正说,"有朋友照应。"
陈老西叹了口气:"你们仨从小一起长大,现在......"
"爸,"陈正打断他,"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陈老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明天去阿龙家,带点东西去。他娘一首惦记着你们。"
陈正点点头:"我知道。"
夜渐渐深了,村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刘媛媛帮着李秀兰收拾完碗筷,两人坐在灶台边聊天。李秀兰说起陈正小时候的糗事,刘媛媛听得首笑。
"他那时候可皮了,"李秀兰笑着说,"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没一刻消停。"
刘媛媛想象着小时候的陈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现在倒是稳重多了。"
"是啊,"李秀兰叹了口气,"要不是他爹......"
她的话没说完,但刘媛媛明白她的意思。她轻轻握住李秀兰的手:"阿姨,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李秀兰点点头,眼眶又红了:"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夜深人静,陈正和刘媛媛躺在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你妈人真好,"刘媛媛轻声说,"她给了我好多东西。"
陈正侧过身,借着月光看她手腕上的银镯:"那是我奶奶的嫁妆。"
刘媛媛有些惊讶:"那更该好好收着了。"
"给你就戴着吧,"陈正说,"她喜欢你。"
刘媛媛心里一暖,靠在他肩头:"明天去龙哥家?"
"嗯,"陈正的声音有些低沉,"去看看他娘。"
刘媛媛没再多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两人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