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霉味和白酒的刺鼻气味。陈龙靠在掉漆的铁架床上,肩膀的绷带渗出淡黄色液体。陈正坐在床沿,盯着地上带血的布条,突然开口:
"连累你们了。"他的声音沙哑,"要不是我家那点破事..."
陈东兴正用水果刀削着偷来的芭蕉,闻言"当"地把刀钉在床头柜上:"扯淡!"他咬了口芭蕉,汁水顺着下巴滴落,"黄小武想弄死我们,要不是你反应快,我俩现在尸体都凉了。"
陈龙想笑却扯到伤口,疼得龇牙。
陈正沉默片刻,突然压低声音:"家里人..."
陈东兴摆摆手:"我爹早不在了,老娘跟着我姐嫁到潮州,陈细狗找不着。"
陈龙咳嗽一声:"我家里兄弟多,陈细狗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祠堂的老叔公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陈正点点头:"村里都是姓陈的,他再横也不敢犯众怒。村委那几个老人,不会看着他乱来。"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但暂时...别跟家里联系。"
"知道。"陈龙啐了一口,"黄小武肯定盯着呢。"
"接下来呢?"陈东兴压低声音,"全市警察肯定在搜。"
陈龙试着活动肩膀,脸色发白:"这兽药...劲真大..."他喘着气,"要不...去我姑父那?"
陈正摇头:"太显眼。"他眼神一沉,"先往珠三角走吧。"
"珠三角?"陈东兴挑眉。
"莞城、鹏城,现在全国打工仔都往那挤。"陈正声音很稳,"那边黑厂多,混进去就像水滴进海。"
陈龙眯起眼:"打工仔可不好当..."
"总比吃枪子强。"陈正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远处霓虹闪烁,警笛声隐约可闻。他转身:"天亮前走,混进长途站的打工潮。"
陈东兴把剩下的芭蕉连皮塞进嘴里:"成,听你的。"
陈龙忍着痛撑起身子:"就当...南下打工了。"
三人陷入沉默。窗外城市的喧嚣裹着危险逼近,屋内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和钉在柜子上的水果刀——刀身映着霓虹光,微微发颤。
清晨·客运站
天刚蒙蒙亮,客运站的水泥地上还凝着露水。陈正压低印着"万宝路"字样的棒球帽,目光扫过售票厅——三个穿藏蓝制服的警察正挨个翻查打工仔的身份证,有个年轻协警牵着条吐舌头的狼狗,在进站口来回转悠。
"曰,查这么严?"陈东兴眯起眼,看到个穿破西装的中年人被拽出队伍,警察正抖开他的编织袋,劣质衣物撒了一地。
陈龙捂着肩膀往后退了半步,脸色比昨晚更难看:"这样上不了车。"
陈正没吭声,转身拐进客运站旁的小巷。三人踩着积水坑走回旅社时,早点摊刚支起油锅,炸油条的滋啦声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
回到旅社,秃顶老头正在柜台后头嗦着汤粉,抬头看见他们,筷子上的酸豆角掉回碗里:"又住?"
陈正把最后五十块钱拍在玻璃柜台上,老头捻起钱对着光看了看,从墙上摘钥匙时嘟囔:"三楼右转,别他娘再搞出血..."
房间密谋
陈东兴一脚踹在掉漆的衣柜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现在怎么走?飞啊?"
陈正坐在弹簧塌陷的床垫上,慢慢卷起迷彩服袖子,露出手臂上昨晚被茅草割出的血痕:"搞钱。"
"抢谁?"陈龙抬头时,脖子上的筋跟着跳了跳。
"陈细狗家。"陈正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
陈东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沾着芭蕉丝的牙:"操,早该端了那王八窝!"
正午的太阳把职工宿舍晒得发蔫。陈东兴蹲在车棚阴影里,用水果刀撬开三辆二八大杠的车锁。陈正抓起维修台上的机油壶,往车牌上浇了半壶,黑稠的液体立刻吞没了钢印号码。
他们骑车经过镇派出所时,两个辅警正蹲在树荫下啃西瓜。陈龙故意把铃铛摇得叮当响,三人像寻常打工仔一样,大摇大摆地蹬出了镇子。
深夜,大龙村,陈细狗家的狼狗刚叫半声,就被陈东兴甩出的掺药肉包子噎住了喉咙。陈正踩着外墙的红砖缝隙翻进二楼,军靴落在瓷砖上的声响,被电视机里的对白盖得严严实实。
当陈正用枪管挑开卧室门帘时,陈细狗正趴在床上数钱,后腰上的肥肉从睡衣下摆溢出来。保险箱门敞着,几捆百元钞散落在丝绸床单上——那崭新的油墨味,混着陈细狗身上的跌打药酒味,在空调房里发酵出令人作呕的甜腥。
"谁——"陈细狗刚抬头,陈正的枪管己经顶在他脑门上。
"六万八,连本带利。"陈正冷声道。
陈细狗脸色惨白,颤抖着指向保险箱:"在...在那里..."
陈东兴己经扯断电话线,把保险箱里的钱往化肥袋里扫。陈龙站在床边,铁棍在灯光下泛着蓝光。
陈龙走进来,看到陈细狗,眼睛顿时红了。
"这一脚,是替陈叔还的。"
"咔嚓!"
陈细狗的惨叫还没出口,陈正一枪托砸晕了他。陈龙抡起铁棍,照着西肢狠狠砸下去,骨裂声在夜里格外清脆。
当三人骑着车冲上国道时,陈细狗家的三楼才亮起灯。夜风把陈东兴化肥袋里的钞票吹得哗啦响,像极了小时候他们在晒谷场上抖稻穗的声音。
夜色沉沉,三辆二八大杠碾过村口的碎石路。陈正拐过熟悉的晒谷场时,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车速——再往前两百米,就是他家那栋低矮的砖房。
窗户黑着,但门廊下那盏十五瓦的灯泡还亮着,在夜风里轻轻摇晃。陈正知道,那是母亲的习惯,从他当兵那年就有的习惯。昏黄的灯光下,晾衣绳上那件蓝布围裙随风轻摆,像是谁在无声地招手。
他咬紧牙关,脚下猛地发力,自行车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能停。现在停下,只会把警察引到家里。
三辆自行车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谁都没有停下。车轮碾过村口的界碑时,陈正突然狠狠踩下踏板,车速陡然加快。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把那些想说又不能说的话,都吹散在了身后渐行渐远的灯火里。
陈东兴突然扯开嗓子唱起了《爱拼才会赢》,跑调的闽南语在乡间小路上格外刺耳。陈龙跟着吼了两句,结果扯到伤口,疼得首抽气。
陈正没回头,只是把车蹬得更快了。后腰别着的枪硌得生疼,但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