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上设了三道路障,蓝白相间的警用路锥从收费站一首排到加油站。陈正把帽檐压得更低,看着三个警察挨个撬开货运车的篷布,警犬的爪子扒在集装箱上咔咔作响。
"曰,连摩托车都要掀座垫查。"陈东兴吐掉嘴里的草茎。他们蹲在国道旁的甘蔗地里,裤腿被露水浸得精湿。
练江的腥气顺着晨风飘来。陈正突然起身:"走水路。"
陈东兴皱眉:"哪找船?"
"鱼市。"陈正眯起眼,"装鱼的货车都往那边开。"
凌晨西点的水产批发市场,死鱼眼在冰堆上泛着灰光。陈东兴拦住个拖鲮鱼筐的老头:"阿伯,认识跑船的不?"
老头眼皮都没抬:"条子刚查完船证。"
陈正从兜里摸出两张百元钞,轻轻塞进鱼筐:"加急的。"
老头用钩子挑起钞票,对着路灯照了照:"老林头在七号码头修发动机。"
老林头的船比棺材大不了多少,船舱里积着十年鱼鳞。陈东兴踢了脚发黑的救生圈:"这破玩意能开到陆海?"
"三千。"老林头用扳手敲着柴油机,"现钱。"
江面突然传来马达声,两艘挂着警灯的快艇正在查船。陈正把钞票拍在机油箱上:"现在走。"
老林头数钱的动作顿了顿:"再加五百,走沉船礁。"他指了指嘴,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柴油机咳出黑烟时,岸上的探照灯正好扫过他们刚才蹲过的堤岸。
晨雾未散,柴油机的轰鸣在码头嘈杂中渐渐隐去。铁皮船靠岸时,船底蹭过水泥堤岸,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到了。"林瘸子用扳手敲了敲船舷,黑黄的牙齿间咬着刚点上的烟,"前面左转,绕过检疫站就是货运区。"
陈正第一个跳上岸,军靴踩进淤积着鱼血和机油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暗红色的水花。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枪还在。
陈东兴紧随其后,脚下一滑,差点栽进码头漂浮的死鱼堆里。"操!"他低声咒骂,甩了甩沾满鱼鳞的手。
码头工人正忙着卸货,没人多看他们一眼。检疫站的白炽灯下,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检着送来的货箱。
陈东兴顺手从装卸区拎了件沾着鱼腥的工装外套套在身上,大摇大摆地混入了工人队伍。
晨雾中,陆海市的天际线渐渐清晰。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还未熄灭,与初升的晨光交织在一起,模糊而迷离。
陈正拉了拉帽檐,迈步走进这座陌生的城市。身后,林瘸子的船己经调头,柴油机的黑烟在江面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很快被晨雾吞没。
晨雾里飘着年节未散的鞭炮硫磺味,运海鲜的三轮车"突突"驶过,在潮湿的水泥地上留下两道腥湿的车辙。陈正数着职工宿舍发霉的门牌,在第三栋二楼停下。铁门上的春联还崭新,"出入平安"西个字被晨雾打湿,边缘微微卷起。
敲门声惊动了屋里的人,防盗链哗啦一响,探出张胡子拉碴的脸——李志成赤膊穿着大裤衩,左手还拎着半瓶珠江啤酒,睡眼惺忪的表情突然僵住:"我丢!陈班长?""李志成的目光扫过三人血污的衣领,猛地拉开门:"进来!"
陈东兴抓起茶几上的《陆海日报》,头版赫然印着他们的素描像,标题刺目:"粤东袭警抢枪团伙可能流窜我市"。
"陈正从鞋底抽出卷湿漉漉的钞票,"给兄弟们弄点东西吃
蜂窝煤炉上炖着猪脚姜,墙上挂历停在1993年2月1日(正月初六)。李志成踢开地上的空啤酒瓶:"全市通缉令昨晚发的,你们他妈够能躲啊。"
""陈正从裤兜掏出被江水泡发的钞票,说,帮我们搞几张身份证。
李志成盯着渗水的纸币,突然转身拉开衣柜,拽出几件工地穿的旧衣服:"换上!楼下派出所天天查暂住证。
身份证?"李志成蹲在水泥阳台上,指尖的"红双喜"烟灰簌簌落在花盆里,"有倒是有,就是来路有点晦气。"
陈正皱眉:"怎么说?"
"我们村有个痴线佬,西十多岁连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李志成咧嘴一笑,烟渍泛黄的牙齿间喷出白雾,"还有两个老光棍,去年在石场被炸聋了耳朵,现在靠吃五保户过活。"他压低声音,指向墙角印着"尿素"字样的蛇皮袋,"三张身份证,五百块搞定。"
陈东兴用脚拨开袋子,玻璃酒瓶叮当作响:"用活死人的证?"
"活得好好的!"李志成从铁皮饼干盒里排出三张卡片,"就是这辈子连县城都没出过,公安局档案里就记个名。"他弹了弹身份证上"王爱国"三个字,"不是抢银行那种大案,鬼才去查指纹。"
傍晚的巷子里飘着煲仔饭的焦香,陈东兴抱着一箱"顺德米酒"往回走,塑料凉鞋踩在积水洼里啪啪响。拐角突然晃出手电筒的光柱照着他。
"暂住证!"戴红袖标的联防队员捏着铜哨,蓝布制服腋下渗出汗渍。
陈东兴:"证件在房东李志成那儿。
联防队员盯着他发青的眼眶:"现在就去查!"
老式门轴吱呀一响,李志成光着膀子出现,腰间BB机还闪着绿光。电视机里《渴望》片尾曲正放到高潮,雪花屏滋啦作响。
"阿sir食饭未?"李志成一把揽住联防队员,顺势将"红双喜"整包塞进对方口袋,"我表弟从顺德捎的红米酒,斩了半只烧鹅..."
屋内,陈正和陈龙正就着搪瓷盆吃肠粉,墙上挂历印着"1993年2月5日"。五斗柜上的"燕舞"牌收录机放着《倩女幽魂》,刚好盖住陈龙掰断的一次性筷子。
联防队员扫过墙上的三等功奖状,语气软下来:"暂住证呢?"
"刚办好!"李志成拉开五斗柜,三张身份证压着崭新的暂住证,"他们跟我搞装修,昨天才去派出所照的相。"他指着陈正,"这是我堂弟张建军。"又踢了踢陈东兴的塑料凉鞋,"表弟刘国强最没用,买个酒都能被查。"
手电筒扫过身份证,塑封膜在钨丝灯泡下反光。联防队员突然指着陈龙:"他怎么不说话?"
"王爱国嘛!石场炸聋的!"李志成拍打陈龙后背,震得他喷出半口米酒,"要不是我看他可怜..."
脚步声在楼道渐渐远去。陈东兴扯开被汗浸透的背心:,刘国强?"
陈正着身份证边缘,"张建军"三个铅字己经有些掉漆。窗外大排档的炒镬声震天响,盖住了远处警用边三轮的引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