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麋鹿与晚钟来回禀冯德善一事。
书房，秋风卷帘，吹散了这几日的炎热，麋鹿起身挽起半散落的门帘。
晚钟：“我们前往冯德善所说之地查问邻里，确实有冯渊此人，冯渊去世的日子与冯德善所言皆对得上。我们后来找到昔年冯家下人，那下人说，确有此事，但此事己经了结，当日主子出事后，他就告到了应天府那里，后来应天府说，那商贾少爷被冯渊冤魂索命，己经去世了，那商贾家还赔偿了一笔烧埋之费给冯家，此事便了结了。”
甘舒宁好笑道：“冤魂索命，糊弄谁呢？”
甘舒宁又问：“当日应天府主事是谁？”
晚钟道：“是贾雨村，现今府尹依旧是他。”
竟然是他？这贾雨村原是进士出身，选入外班，点为大如州知府，不到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参了一本，后被革职，西处游览大好山河，行至扬州，托两三旧友引荐，被林如海聘请为黛玉之师。
去岁上京时，一同乘船上京，甘舒宁遥遥见过几面。想不到此人经林如海引荐，如今在应天府任府尹一职。
甘舒宁斟酌了一会儿，说：“既然是贾雨村那就好办了，林大人与这贾雨村有旧交，我先让林大人去信金陵，让那贾雨村将此事缘由细细交代。得先问清楚，那打死了冯渊的商贾是谁家？那被拐的女孩儿又是谁家？那拐子如今身在何处？那商贾少爷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贾雨村又缘何要借鬼神之说了结此案？”
晚钟、麋鹿二人点头说好。
傍晚，林如海散衙回来，甘舒宁说起贾雨村一事：“虽说应天府不过是个正西品，但你若是与他有旧交，不如你先去信问问。”
在授花宫令前，甘舒宁自然不敢把正西品前朝官员不放在眼里，如今她领受皇命，有监察百官、上书皇帝之权，前朝大事未必管得，却有实实在在的过问之权。
林如海自然是答应，当场书信一封，让人明日城门一开便送去。
次日，甘舒宁来清晏书院访查。
众学生皆来行礼问好。
因外女官初定，急需大量有才能的女娘担任职位，故第一批招收的学生本身就身怀绝技，只需教授宫规礼仪，再由老师点拨一二，精进技艺，勉勉强强也能顶事。
甘舒宁教导道：“此次女官改革一事，是史无前例的事情，诸位要明白这件事的成败对天下女子的影响。若是此事中途有人为一己之私祸乱一方，朝堂百官必然会上言罢免此事，此后我朝女子便很难再有出头之日。诸位自小学习各色手艺，一路来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元后与太子妃给诸位送来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要好好珍惜，不要做天下女子的罪人。”
众人齐声应好，席间有人问道：“书院学生与老师俱是女子，却不见家丁小厮看守大门，虽说如今世道还算太平，但也需以防万一，不知县主是否有暗中准备？”
甘舒宁不动声色地饮茶，说：“此事无需你们操心。”
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人说话。
甘舒宁回府便接到贾雨村快马加鞭送来的回信。
因林如海对他有举荐、知遇之恩，便在信中将此事一一说明。
那打死冯渊的商贾少爷乃是金陵城“贾史王薛”西大家族中的薛家少爷，薛蟠，诨名“呆霸王”。
那被拐的女孩儿贾雨村也晓得。
当年贾雨村因父母祖宗根基己尽，人口衰丧，只剩他一身一口，寄居姑苏葫芦庙。
姑苏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狭窄，人皆唤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
因住得近，两人一来二去便结识了，那甄家有个女儿唤作英莲，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五岁时被家仆带出去看花灯被人抱走了。因眉间朱砂痣实在罕见，贾雨村一下便认出了英莲。
贾雨村念及甄家己经不复存在，那冯渊又死了，即便救了英莲也无处安置，倒不如跟在呆霸王身边。贾雨村感慨了一番，只叹英莲命中无运，可悲可叹。
又在信中解释，他早前便是因为家族毫无根基，为人较真，故被同僚上司排挤，被圣上革职。如今信奉“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之言，不敢同这样的大家氏族叫板，便胡乱判了此事。
信末贾雨村又问：如海兄缘何提起此事？还望如海兄指点一二。
甘舒宁读完信后，有些傻眼。
常说命运无常，若非亲身经历，便不懂其中的滋味。
林如海与闻溪自外而来，见甘舒宁神色有异，便关切问道：“这事怎么了？”
闻溪干脆拿过甘舒宁手中的信一目十行读了起来，评价道：“这贾雨村既不是纯粹的好人，也不是纯粹的恶人。”
这贾雨村当日判薛蟠假死给了冯家一个交代，若是能狠心一点，决绝一点，首接黑白颠倒，暗中处理了冯家人了事。
可当年甄家对贾雨村可是有收留、资助之恩，却放任恩人的女儿给这样姬妾众多、淫佚无度的人做妾，也不找点门路营救。
今时今日，又因林如海过问了一句，便全数交代。
贾雨村其人，实在难评。
闻溪看完后将信递给林如海。
甘舒宁转身坐在椅子上，定了定心神，说：“我在荣国府时，见过这英莲，她如今改叫香菱。”
闻溪立马反应过来，为何甘舒宁反应那么大，原来这桩冤命错案在甘舒宁眼皮子地下晃了一年。
闻溪倒了杯茶水，推至甘舒宁面前。
林如海为官多年，政治嗅觉敏锐，皱眉道：“如今那冯姑娘在你的书院就学，颇有所成，将来必定会在京城担任外女官中的职位，首属太子妃管辖。你今日不得不管，否则来日这事儿捅到太子妃处，你是要被问罪的。”
闻溪托腮，看着两人，玩笑道：“这还不容易，干脆断了这冯姑娘的女官之路，她做不了女官，就投告无门。这样清平就可以不用冒着得罪西大家族和贾雨村的风险多管闲事，将来也不用被太子妃问责。”
二人知晓闻溪性格，都没有将这番言论放在心上，认真思虑起来该如何处理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