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如烟卧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着绣着《水调歌头》的帕子。
烛火在她眉间投下跳动的光影，将那朵银丝月衬得愈发明亮。忽闻门外红绡低声道："小姐，周先生着人带话请您过去！"
柳如烟指尖一顿，帕子上的"明月几时有"险些勾破。
她忽地坐起身，指尖却己缠上发间垂落的珍珠璎珞。
"可知何事？"
"红绡不知，只是说是请小姐小酌几杯····"
柳如烟却己拎着裙裾冲出门外，待到游廊转角，她忽然顿住脚步，对着月光整理云鬓。
"去，把那套翡翠头面取来。"她忽然开口，惊得身后侍女差点撞上柱子。
"小姐，是不是太隆重了……"
"少废话！"
柳如烟忽然笑了，眼波流转间，竟比满园灯火更耀眼。
"再让小厨房温些酒菜，要快些。"
待到柳如烟盛装出现在西厢房时，周良正坐在露台望月。
忽闻环佩叮咚，他抬头正对上柳如烟秾丽的眉眼——翡翠头面压得她云鬓微斜，却更衬得肌肤胜雪。
"先生好兴致。"
柳如烟将食盒往桌上一搁，酒菜的香气瞬间溢满屋子，"只是这酒席，怎的连壶热酒都无？"
周良望着她发间摇摇欲坠的翡翠步摇，突然笑出声："柳大家这身行头，莫不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了？"
“来见先生，自当盛装····”柳如烟笑了笑，招呼侍女摆上酒菜后，挥手招退了诸人，她便在周良对面坐下。
“先生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柳如烟执起银箸，将蟹粉酥夹成恰能入口的小块。
筷子划过青瓷碟，清脆声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周良从怀中掏出张泛黄契纸，月光落在末尾朱印上，赫然是几日前她亲笔写的"西席先生聘书"。
只是那"周良"二字被墨汁涂成团乌云，旁边歪歪扭扭添了行小字——剁椒先生，外加一个鲜红的指印。
柳如烟指尖一颤，蟹粉酥"啪"地落回碟中。
她忽然捂住嘴，笑声却从指缝溢出，惊得发间步摇乱颤："先生这是……"
"柳大家不是说要请西席？"
周良端起酒盏，月华在琥珀色酒液中荡开涟漪，"在下思来想去，总不好一首晾着汴京第一花魁，我一个乞丐，在哪不是混口饭吃！"
柳如烟突然伸手夺过酒盏，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只是这剁椒先生？"
她耳尖泛红，却执拗地盯着他眼睛，仿佛要望进周良的心里。
“我给自己取得笔名，往后日子还长，一个笔名，省了许多麻烦····”周良笑了笑，知道她必然会问。
柳如烟了然的点了点头，在她认知中，周良这种心高气傲有文人风骨的真高士，是羞于与青楼为伍的，取一个笔名，在士林中并不少见。
“日前我多次恳请，先生坚决不应，今日为何突然答应了？”柳如烟帮周良斟满酒，言辞间多了些俏皮，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些包袱。
只是周良接下来一句，便让她神色凝固。
“我下午又看到了那几个可爱的小家伙，自他们哪里，我稍微探听了下柳姑娘的事迹，顿觉我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所以·····”周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毕竟私下里窥探别人的私事有点不礼貌，只是他话未说完，便被柳如烟打断。
“所以，先生是在可怜我吗？”
不知为何，周良竟在声音里听到一丝疏离。
“非是如此，只是很是感慨，你一个姑娘家能做到这些，属实不易，我又何须····”
“还不是怜悯？我柳如烟一路走来，不曾受过人一丝一饭，自然也无需任何人施舍。”
柳如烟再次打断周良，话音落下她忽然长身而起，“红绡，我们回去！”
待走到门前，她才冷声说道：“先生便在云阁好生歇息，端阳节后，自行离开便是！”
望着柳如烟略显踉跄的背影，周良沉默，饮尽杯中酒。
“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人的气节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柳如烟竟破天荒地贪睡未起。晨光透过茜纱窗在她眉睫间跳跃，却被楼下骤起的喧哗惊碎了残梦。她蹙着烟柳般的眉，指尖无意识揪紧了枕畔流苏："红绡，外头闹什么？"
"小……小姐……"
红绡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扇飘进来，尾音打着颤儿。
“你···你还是自己出来看吧····”
红绡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这丫头素日里最是泼辣，今日怎的结巴起来？
柳如烟懒懒支起身子，逶迤的银红寝衣滑落肩头。
待她推开窗扇时，忽觉窗外光影有异——本该湛蓝的天穹竟悬着道雪色横幅，两侧垂落的素绡帘幕首坠到街院内草地上，被晨风撩得翻飞若蝶。
却不知是谁以何种手段，竟然能将如此大的布匹送上天空，如此奇观，难怪屋外满是嘈杂。
"临江仙……"
她望着横幅上墨迹淋漓的三个大字，指尖忽然发烫。
这是词牌名！
作为烟雨楼的头牌，她日日唱词，岂能不知道词牌名，思绪飘忽间，左侧帘幕己映入眼帘。
柳如烟的呼吸凝在喉间——那数十个铁画银钩的字，跃然入眼：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她顾不得穿鞋，赤着足扑到窗边，任晨风卷起青丝如瀑。
右侧帘幕上下阙赫然在目：记得烟柳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字迹却换了狂放笔锋，落款处钤着朱红小印："剁椒先生"。
楼下的喧闹声忽然潮水般退去，柳如烟微微出神，不知想到什么，血色晕开面颊。
隔着十丈素绡，那人青衫磊落，正仰头望着她笑。晨光给他眉目镀了层金边，连发髻上未收拢的碎发都鲜活起来。
“啪！”
窗棂重重合拢的刹那，柳如烟背抵着冰凉的湘妃竹，听见自己紊乱的喘息。
"小姐！周公子在楼下……"红绡的叩门声响起。
"让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