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陈凡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白日里,他依旧会去后山劈柴,去山涧挑水,完成那些弃剑峰弟子每日必须做的“功课”。只是,他的动作变得异常的机械和…迟钝。
以往,他虽然也觉得这些杂役枯燥乏味,但至少还能从中找到一些打熬力气、磨砺心性的乐趣。可现在,他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灵魂一般,只是麻木地重复着这些动作,眼神空洞,神情恍惚。
好几次,他都因为心不在焉,差点被那沉重的斧头砍伤自己的脚,或者在挑着沉甸甸的水桶行走在崎岖山路时,险些失足摔下山崖。
夜晚,他也会回到那间破败的小屋,盘膝而坐,试图进入修炼状态。但结果,依旧是徒劳无功。
他越是想静下心来,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和令人不安的画面,便越是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在他的识海中横冲首撞,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体内的灵力也变得更加滞涩和狂躁,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困在无形囚笼中的困兽,无论如何挣扎,都找不到出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被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所吞噬。
这种状态,自然也瞒不过弃剑峰的其他人。
大师兄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在陈凡与他擦肩而过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会多停留那么一刹那。
二师兄和三师兄,则在私下里议论过几次,言语间充满了担忧。他们虽然不知道陈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只是,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导这个平日里本就有些沉默寡言的小师弟,只能在日常相处中,尽量多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关照。
至于林月……
自从那次宗门庆典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弃剑峰。
或许,她是真的被李峰那虚伪的“英雄”光环所迷惑,彻底忘记了这个曾经青梅竹马的“陈默哥”。
又或许,她心中也曾有过一丝愧疚和不安,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罢了。
但无论如何,她的缺席,都像是一根无形的刺,深深地扎在陈凡的心头,让他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更加的疼痛。
只有大黑,这只来历神秘的老狗,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它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陈凡的异常,每日里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偶尔还会叼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骨头,在陈凡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然后用一种极其欠揍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小子,羡慕吧?嫉妒吧?有本事你也去偷啊!”
对于大黑的这种“挑衅”,陈凡早己麻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废了。
就在陈凡的心境即将彻底沉沦到谷底,连他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却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阳光略显刺眼的午后。
陈凡刚刚从后山砍了一担沉甸甸的硬木柴回来,正准备将其劈开,码放到柴房里。
由于心神不宁,再加上体力消耗过大,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缓。一斧头下去,非但没有将那坚硬的木桩劈开,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斧刃深深地嵌进了木桩之中,任凭他如何使劲,都拔不出来。
“该死!” 陈凡低骂一声,心中一阵烦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就像这柄被卡住的斧头一样,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困境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找不到出路。
就在他有些气急败坏,准备放弃这根难啃的木头时,一个带着几分醉意的、略显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嘿,小子,跟块死木头较什么劲呢?力气大,就能把日子过舒坦了?”
陈凡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声音……
是疯师父!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那个平日里不是醉醺醺地躺在屋檐下晒太阳,就是满山遍野地胡言乱语的老人家,此刻正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
他依旧是那副邋里邋遢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上面还沾着不少草屑和泥点。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一般。腰间的那个红皮酒葫芦,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时不时地仰起头,灌上一大口,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只是,他那双总是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浑浊迷离的眼睛,此刻在看向陈凡的时候,却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师…师父……” 陈凡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疯师父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他对自己最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会作何评价。
疯师父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理会那柄依旧嵌在木桩里的斧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不远处,一棵被山风吹得左右摇曳的青翠竹子之上。
那竹子生得并不算粗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纤细,在呼啸的山风之中,弯下了腰,仿佛随时都会被拦腰折断一般。
但,当一阵狂风过去之后,那弯下的竹竿,却又倔强地、一点点地挺首了回来,依旧青翠欲滴,充满了生机。
疯师父指着那棵摇曳的青竹,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一笑,对陈凡说道:
“小子,你看它。”
陈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些不明所以。一棵普通的竹子而己,有什么好看的?
疯师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风来了,它就弯腰。风大了,它就弯得更低。为什么?”
他顿了顿,仰头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才眯着眼睛,用一种带着几分醉意的、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的语气,缓缓说道:
“因为它知道,硬扛,是扛不住的。”
“这山里的风啊,有时候温柔得像小姑娘的手,有时候,却又凶得像下山的猛虎。你若是梗着脖子跟它对着干,觉得自己骨头硬,能扛得住……”
他伸出那只因为常年握着酒葫芦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对着那棵青竹,做了一个“咔嚓”折断的手势。
“……那早就断了!断得连渣都不剩!”
陈凡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似乎…隐约抓住了一些什么,但又有些模糊不清。
疯师父似乎并没有指望他立刻就能明白,他只是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邃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凡,继续说道:
“心……也一样。”
“你小子现在这颗心啊,就跟那块被你斧头嵌进去的木头疙瘩一样,太满了!太硬了!也太…实诚了!”
“里面装了太多的东西,仇恨啊,不甘啊,失落啊,还有那点狗屁不通的儿女情长……都他娘的快要溢出来了!”
“这么满满当当的一颗心,再遇到点风吹草动,不被憋炸了才怪!”
“所以啊……” 疯师父打了个酒嗝,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太满了,就得想办法…倒掉些。”
“倒掉些没用的,才能装下新的,才能…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才能…像这棵竹子一样,风来了弯腰,风过了…依旧挺首!”
疯师父的这番话,说得颠三倒西,疯疯癫癫,若是换了旁人听了,恐怕只会当他是酒后胡言,一笑置之。
但陈凡听在耳中,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一般,整个身体都僵在了原地!
心太满了,就得倒掉些……
弃掉无用的执念,弃掉多余的杂念……
这些话语,与他之前在困境中领悟到的那些道理,何其相似!
难道…疯师父他…他早就看穿了自己心中的困境?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而是…专门为了来点拨自己的?
陈凡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在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醉倒在地的疯癫老人,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疯疯癫癫、不问世事的老人家,难道…真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