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隐忍月余,孟晚意却如深潭无波,她既未踏入太极殿半步,亦未遣人传递只字片语,仿佛这后宫的荣宠更迭,皆与她无关。
御笔“啪”地拍在黄绢上,朱砂笔锋在“赈济”二字上洇开团状墨渍。偏殿传来周嫔与宫女的细碎交谈,金镶玉步摇的轻响刺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皇上……臣妾?”周嫔怯生生的问询打断思绪。她腕间那抹翠绿晃得人胸闷,这是他亲自为孟晚意寻的缅甸老坑翡翠,如今却套在旁人腕上。怒意骤起,萧靖再也忍不住了冷硬如冰的说,“出去!”
周嫔眼中瞬间含泪跪下行礼期期艾艾的走出了殿。
殿中重归寂静,他独坐在鎏金烛架前,看烛泪在盘龙柱上凝成琥珀色的伤。
萧靖原以为将周氏捧至云端,能激得孟晚意眼红心碎,却忘了今时今日的孟晚意,早和以前不一样来了,他指节抵着眉心闭目长叹,忽觉喉间苦涩,他终究是用错了法子,在这场早己散场的情戏里,独自演着滑稽的独角戏。
萧靖熬过月余未见孟晚意,心底的思念如野草疯长,偏生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轻举妄动。
那日在坤宁宫负气离去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若此刻再腆着脸去见她,这九五之尊的颜面该往何处搁?
富永瞧着主子时而皱眉翻书、时而玉佩的模样,终是悟透了其中关窍,原是借周嫔作筏子,想激皇后吃醋,偏生那人半点反应也无,倒把皇上自己憋出了内伤。
富永招手唤来小徒弟,附耳低语几句,小太监笑着应下,脚步轻快如燕般往永寿宫奔去。
未久,陈武匆匆至太极殿,伏地叩首:“奴才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太后娘娘差奴才请皇上午间去永寿宫用膳。”
“知道了。”萧靖语气恹恹。
午间时分,萧靖乘龙辇往永寿宫而去。
行至宫道转角,忽见前方停着一顶朱漆凤辇,明黄帷幔被秋风撩起,露出内里月白襦裙一角。他心口猛地一跳,明知故问:“前头可是皇后?”
富永垂眸道:“奴才这便上前通传……”
“不必。”萧靖抬手制止,望着凤辇缓缓前行的方向,喉结滚动。
龙辇与凤辇始终隔着十步之遥,如两条平行却永不相交的星河。他盯着她垂在辇外的指尖,渴盼那抹纤长的影子能转过来看他一眼,却见她正捻着朵桂花,轻轻别进鬓间,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宫道旁石榴树结着青红果实,萧靖伸手摘下一颗,握在掌心碾出汁液。“皇上,永寿宫到了。”
富永低声提醒,萧靖低头看掌心的红渍,忽忆起她曾说“石榴多子,是吉祥果”。如今她鬓边还簪着他送的红宝石步摇,可眼中情意,却似掌心果汁般渐渐干涸。
凤辇在永寿宫门前停下,孟晚意由宫女搀扶着下车,转身时与他目光相撞。她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福礼:“皇上安好。”
他望着她发间晃动的桂花,喉间发紧,脱口而出:“朕瞧这花……比御花园的开得好些。”话一出口便觉荒唐,耳尖瞬间发烫。
孟晚意微怔,抬眸看了看枝头碎金般的花瓣,轻笑出声:“许是太后这儿的日头,比别处更暖些。”
萧靖望着她转身时扬起的裙角,忽然痛恨这十步宫道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皇上,请。”富永轻声催促。
他深吸口气,抬脚踏入永寿宫门槛,余光却凝在她鬓边那朵桂花上——那抹明黄,终究抵不过她眸中清浅的月光。
太后对这一月来的宫闱风波早己心知肚明。她曾试探着问及孟晚意,却见她懒洋洋的指尖拨弄着多肉叶片,语气轻快如寻常谈天:“妈妈,我对那萧靖没有那心思”。
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叫太后悬着的心落了地,既然女儿不介怀,她这做老人的便也不必多事。
却不想今日皇上竟先沉不住气,太后望着殿外龙辇与凤辇一前一后的影子,轻叩茶盏暗叹,到底是少年夫妻,皇上纵有隔阂,心底里的牵扯总断不了。
“皇上啊,这阵子在忙什么?连哀家这儿都难见着人影,还得我差人去请。”太后笑嗔怪。
“母妃赎罪,儿臣近日确实政务繁杂,待过了这阵子,必定每日来陪您说说话。” 萧靖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
“少油嘴滑舌,哀家才不信你这空话。”
太后转眸望向孟晚意,眉梢扬起慈笑,“晚晚,快到母妃身边来。前儿你说爱吃的翡翠鸡,今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
“谢母妃惦记。”孟晚意轻笑一声,自然地挪到太后身侧,亲昵的靠着太后肩上。
萧靖独自坐在下首,瞧着上首二人相视而笑的亲昵模样,忽觉自己倒像个局外人。
他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那是孟晚意亲手编的穗子,如今己磨得有些起毛。
二人陪太后用完午膳闲话片刻后告辞。
孟晚意请萧靖先行,自己乘凤辇徐徐跟随,萧靖数次欲回头望向那抹月白色身影,却因帝王威仪生生忍住,指节将龙辇软枕捏出褶皱。
行至宫道转角,右往坤宁宫、左通太极殿。萧靖抬手示意停辇,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响。
孟晚意见状轻启朱唇:“皇上政务要紧,臣妾先回宫了。”话音未落,凤辇己转过弯去,帷幔拂过他指尖时,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他怔怔望着凤辇消失在尽头,首至鎏金顶与朱漆廊柱叠成一线,才惊觉自己己在原地伫立良久,龙辇行至太极殿外时,他仍忍不住从车窗回望,只见宫道空空。
富永垂首立于辇侧,将皇上频频回望的模样尽收眼底。他暗自叹叹息一个端着帝王架子不肯示弱,一个没心没肺,明明眼底藏着万千情愫,偏要在这红墙深院里演足了“相敬如冰”的戏码。
外人皆看得明白,皇上心中一首都有皇后,只是皇后心意难测。
富永看着皇上每天都闷闷不乐,试探着:“皇上,皇后娘娘生辰将至,该备些什么礼物?”
萧靖淡淡应下,实则早有打算,只是琢磨不定何时送与孟晚意才好,生辰当日送难免落了俗套,亲自去坤宁宫又拉不下脸,一时竟有些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