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明的长公主府中,老国王安定轩一脸轻松地舒展着身体,与当日王塌上的他简首判若两人。
“舅舅状态不错,却怎么赖在我们府里不回宫了?”
江薇微笑着从内室走来。
“你舅舅说了,宫中有王姊坐阵,他乐得轻闲,再说王位己传给莎车,他就算回去也不会重拾王冠,他决意退隐幕后了。“
王妃笑着回应道。
她来长公主府迎接老国王回宫,却硬生生地被留在了府中。
“当国王确实不好玩!太多破事儿!”
江薇摇了摇头。
“哈哈哈!薇儿,你这是承袭了谁的性情?”
老国王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接着又压低声音问江薇,“山儿进宫去了吧?”
江薇点点头。
在老国王坐享天福的时候,宫墙之内却暗流涌动。
琉璃宫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安妮提着宫灯穿过回廊,灯影里忽然多出一道摇曳的狐尾。
她佯装俯身整理裙裾,袖中的松针悄然落地,在月光下凝成一道北斗阵型。
"姑娘好兴致,赏月呢?"
胡媚娘这次竟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从廊柱后转出,血色的石榴裙摆扫过青砖,留下一串鲜红的朱砂符印,她的手中赫然把玩着一枚孔雀胆,毒液滴落,瞬间绽出一株株妖异的曼陀罗!
"胡姑娘也好兴致,竟千里迢迢,追随我们到了楼兰?还把一些手段加注凡人之体?“
安妮针锋相对,却不动声色退至合欢树下。
"狐尾烤了下酒,倒比那羊肉串香上十倍!"
树影里忽然传来江山的朗笑,他在合欢树下持剑而立,剑尖赫然挑着一张赤霄门血契。
胡媚娘暗自一惊,前番从那狼妖和花妖手中逃脱,纯属侥幸。
"你以为王城地宫那些傀儡还能用?"
江山抖开血契,那些朱砂符文蓦然褪色,"从你给左贤王送狐毛那日起,每道符咒都被安妮换成了《药师经》的抄本!"
“怎么可能?我前日还去查看了!“
“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你步步紧逼,以为我们是害怕你,你哪里知道,安妮只是体谅你修行不易,谁知你竟得寸进尺,几乎毁去整个楼兰!”
江山义正词严,说得胡媚娘瞳孔骤缩。
砰!
她腰间的银壶突然炸开,毒雾之中竟窜出九道狐影!每道狐影各持一样兵器,五花八门,不伦不类。
安妮鄙夷的笑了笑,广袖一翻!
天空顿时下起了松针雨!
密密匝匝的松针瞬间织成一只包罗万象的星网,那网光华幽兰,隐约暗合着夜空的星图,渐渐将那狐影合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江母的声音自月门传来。
她发间的孔雀翎冠映着冷月,掌心托着一个螺钿漆盒——正是那夜从合欢树下取出的毒经。
啊!
盒盖方启,满院狐影便在惨叫声中灰飞烟灭。
胡媚娘见势不妙,真身从梁上飘落下来。
她蓦然发现,自己发间的赤毛竟己褪成灰白色。
她盯着江母手中漆盒嘶吼道:"你早知我要用'锁喉沙'?”
"十五年前你毒杀商队首领时,本宫正在驼队里。"江母抚过漆盒内层的血书,"这毒经的最后一页,记着你耳后那道疤的来历——当年沙匪中本有一位降妖的高手,贪杯误事,他那一刀,本该要了你的命。"
呼呼呼!
狂风骤起,殿前的合欢树突然开出了漫天的白花,素雅玲珑,香气扑鼻。
安妮腕间的玉镯映着星辉,与江山的轩辕剑遥相呼应。
两人身影交错如同一对阴阳双鱼,剑气与松香交织成网,令胡媚娘无处存身,不得不退至琉璃宫顶。
"本宫送你一份薄礼!"
江母掀开一只蒙着红绸的笼子,里头窜出左贤王府豢养的一只三尾灵猫。
那猫儿碧眼竖瞳,正衔着胡媚娘藏在地宫的命牌!
胡媚娘傻眼了!
她以一己的身家性命为代价,催动妖力,去做这些越界的勾当,她从未想过,自己将遭受怎样的天罚。
人有人道,妖有妖规。
若肆意妄为,谁也说不定哪天有天威降临。
但胡媚娘岂是那种甘心就戳的,她媚惑赤霄门门主,与其沆瀣一气,却最终取而代之,于是她囊括了赤霄门的所有炼制之器,又去控制更多的惟利是图者或心怀鬼胎之徒。
这许多年,她呼风唤雨,好不快哉!
然而安妮瓦解了赤霄门,又“抢”走了她看好的江山!
所以,她恨安妮,更恨江山!
她一路施展手段,却偏偏又被那好事的狼妖所阻,她心中更加不平。
所以她率先奔赴楼兰,设下一石三鸟之计,却没想到又败于江母姐弟的亲情!
她好恨!
“既如此,那就玉石俱焚!”
胡媚娘打定主意,要与江母同归于尽,让江山后悔自己的决定!
去死吧!
她厉声长啸一声,突然破丹聚力,扑向江母。
妖丹骤破,她妖力陡增三倍,竟暂时冲破了安妮与江山的星图大网!
无巧不成书,一根绶带却突然从合欢树上垂落,不偏不倚地缠住了她脚踝——那褪色的祈福绫上,赫然绣着江母及笄时亲手写的偈语:"愿舍一身绒,换得万家安"。
胡媚娘哪里知道,江母虽是一介凡人,但身后并不简单。
“处心不良,天所难容!”
安妮和江山,竟心有灵犀一般,一人攻向胡媚娘,一个攻向她的本命令牌!
轰!
平地一声惊雷,那命牌被剑气击得粉碎!
安妮的镯中乾坤,燃起了熊熊紫火,火网如霞,将胡媚娘真身密不透风的全然笼罩其中……
晨光破晓,琉璃宫瓦上只余一撮白灰。
闻讯而来想看看热闹的江薇嗅了嗅,竟笑嘻嘻地摸出一包椒盐:"这般火候,撒些调料倒是酥脆。"
一句话,吓得随行的老管家几乎打翻了手中带给江母的汤膳!
“薇儿,切莫胡闹,你们且回府保护好舅舅!他甘心退位,乐得轻闲,但为娘不能不管莎车!”
江母哭笑不得,只得“赶”走这宝贝女儿。
“舅舅醒来,母亲还没见过他吧,怎么知道他不愿复位?母亲难道能未卜先知?”
江薇有些好奇。
“什么未卜先知?为娘了解他的性情,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卸下重担,自然不会再次沾手!回去转告他,我就替他处理完手头的事,然后去看他!他也得准备准备,将来监国的还是他!”
江母说完,回到殿中,开始整理文献。
三日后朝阳殿大朝会,江母带着幼主莎车国王临朝。
除了向天下昭告新王的地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件大事。
左贤王的党羽,尽皆被缚。
历经两月余,他们的紫绶金印全被换成和田玉符,那玉符的印钮处阴刻着赤狐受缚图,像是为了警示什么。
得得得!
十八匹白骆驼载着《药师经》原本浩浩荡荡地走在街上,满城百姓方知,长公主竟将王室的毒经化作了救世良方。
"这般处置倒比斩首痛快。"
安妮倚着合欢树一阵轻笑。
她将指尖的松香凝成一只翠鸟,将江薇偷藏的羊肉脯啄食殆尽。
江山大笑,“姐姐若知道,该骂你了!”
“那就不让她知道!”
安妮随手一挥,那些羊肉脯竟又恢复如初。
江山一脸艳羡。
他虽战力无穷,但安妮的这些技艺,他一窍不通。
“等你经过一次雷劫,很多技能会无师自通!”
安妮淡然一笑。
"父亲若在,定会为母亲以医道治国而感欣慰。"
江山忽然感叹道。
他转身时,一枚赤霄符纸从袖口滑落,尚未触地便被松香焚尽。
夜里,新月如钩。
殿前的合欢树突然结满翡翠般的果实。
江母摘下几颗捣入药膳,总算回宫的老国王竟一连喝了好几盅。
医官们惊诧地发现,每颗果核都生着天然的符文,正是"锁喉沙"解药的配方。
“王姊,你非要走吗?”
老国王多年不见姐姐,如今小聚不足半年,让他如何能舍?
“定轩,姐姐要去民间,为百姓治病,代你行善,为莎车积福。”
江母神情冷峻,一脸严肃。
"姐姐,吃糖!"
莎车国王举着琥珀色的松脂向安妮跑来,她额间的那一点朱砂痣正鲜艳欲滴。
安妮接过松脂,微微一怔——这分明是华山灵洞那株松香的树脂。
这些天闲来无事,她与莎车玩得很熟。
好的时候,就像一个人。
“姐姐也要跟姑母走吗?”
莎车天真地问道。
“是呀,姐姐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就像你上朝,跟太上王处理事情一样!”
安妮温柔地笑道。
铃铃铃!
驼铃声声,商队中有人送来一个鎏金鸟笼。
笼中的翠鸟甫一开口竟是玉环的嗓音:"昆仑雪融日,请君共赏春。"
江母笑着将鸟笼挂在合欢树上,忽见笼底压着一只狼毫。
安妮取下狼毫,却看到狼毫之中藏着一幅图,正是天狼星照耀下的楼兰全图。
“是该出去走走了!”
江母看着那幅图,喃喃自语道。
是夜,最后一片赤霄符纸在藏经阁自燃。
火光照亮了檐角暗藏的青铜镜,镜中闪过胡媚娘癫狂的残影——那狐妖至死不知,自己不过是某人棋局中的一枚弃子。
星河璀璨,安妮对着琉璃瓦上的白灰轻叹:"这般结局,可配得上你千年的修为?千年岁月,何其困苦,若没人提携,又何其艰难?"
夜风卷着灰烬掠过宫中的莲花池,惊起数道涟漪,恍若被九朵狐尾轻轻扫过,但很快,便了无痕迹,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