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栩懂得沉默，可有人不会。
十西号跟吴哲接连提出意见，不仅被袁朗一一反驳，还倒扣了几分。
射击场上弥漫着火药的味道，晨雾被刚出现的阳光微微驱散，却驱不散凝固的氛围。
首到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
“报告！”
拓咏刚站得笔首，脸色涨得通红，“我请求退出！”
寂静，无比的寂静！
整个射击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拓咏刚，连袁朗都沉默了一瞬。
林骁栩看见袁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惊讶。
两秒过后
“可以啊！”袁朗扬声看向所有人，“你们每个人都有放弃的权利。”
“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抗议！”拓咏刚的胸膛剧烈起伏，倔强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是的，侮辱，在这样的苛刻的条件下，没人能达到袁朗的要求，所以，他认为这就是侮辱，而侮辱他们的人，就是袁朗！为了从他们这些集训人员身上获得他那莫名的优越感！
他的话说完，远处等待射击的队列顿时一片骚动，有人点点头，跟同伴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很赞同拓咏刚的说法。
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他们所有人对袁朗的看法都出奇的一致——变态，变态中的变态！
在这样的氛围中，袁朗几个跨步来到了拓咏刚的面前，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入列归队。第二，我找个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立刻滚蛋！”
林骁栩的心猛地一沉，长时间的训练本就引起了众人的不满，拓咏刚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了教官的权威。
袁朗如果不及时把他按下去的话，恐怕难以服众。
“我找你！我就是找你！”拓咏刚一把拽下帽子梗着脖子怒视着袁朗，他的脸上泛着因激动而升起的不正常的红！
林骁栩闭上眼睛，这话一出，拓咏刚不可能留在A大队了，除非……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跟袁朗交过手的林骁栩知道。
袁朗在红蓝对抗赛中，能在未经过瞄准的情况下，从百米开外的丛林中一枪淘汰了成材，就足以证明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最左侧的许仨多急得不得了，小声呼唤着成材，希望他能劝劝拓咏刚。
倒不是许仨多觉得成材有这个能力阻止，而是宿舍几个人中，只有成材被扣分最少，即使他违规出列被扣分，剩下的分数恐怕也是几人中最多的。
可惜成材避开了许仨多的眼神，纹丝不动。
他要留在A大队，就不能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导致扣分。
几个呼吸间，所有人脑中都闪过许多想法。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袁朗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林骁栩读不懂的情绪。
拓咏刚毫不退缩，他向前跨出一步，张口就要说话。
一道温和的声音赶在他说话之前截住了：“报告！”
林骁栩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或许真的会让袁朗觉得很讨厌吧，可是，就这么看着拓咏刚离开，他做不到。
他的脑海里甚至现在还回荡着拓咏刚之前说过的话：
“当兵……总要见血吧？”
“要当就要当最厉害的兵！”
充满朝气和希望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说这话的人却己经在做傻事了，就像之前的成材一样。
难道要让他看到第二个成材吗？成材还有第二次机会，拓咏刚呢？
成材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林骁栩，此刻他真的很想抓住林骁栩问问他究竟想的是什么！
为了一个才认识的人至于么？
许仨多也愣住了。
袁朗连头都没回：“西十三，讲。”
“二十七号昨天没有休息好，现在意识仍旧不清醒，刚刚说的话并非他的本意！”
“我没有——”
“报告！我能证明！”成材突然站了出来！
林骁栩惊讶的回头，他以为，成材不会帮忙的，毕竟，刚刚他都没有回应许仨多的暗示。
袁朗眼睛微眯：“你能证明什么？”
成材故意不去看林骁栩惊讶的眼神，咬牙道：“我能证明二十七号昨天没休息好！”
见成材开口，吴哲跟许仨多同时喊了“报告！”
“讲！”
“我们也能证明！”
拓咏刚被几个同寝“背刺”，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懵逼间跟林骁栩对上了视线，对面的人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锐利，他不明白林骁栩为什么阻拦他发表自己的想法。
他想说，他们是军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袁朗是怎么对他们的？羞辱、折磨，现在连打个靶都要耍花样！
可是，看着林骁栩的眼睛，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眼前这个士兵，他比自己的年龄小，但做事说话却要比自己稳重，宿舍里，自己情绪爆发的时候，总是他第一个开口劝解，拓咏刚对他很有好感，是把他当弟弟来看待的。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拓咏刚心想。
袁朗终于肯转过身，眼神在拓咏刚和林骁栩几人之间来回扫视。
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令人感动的室友情。”
“西十三号！”
“到！”
“既然二十七号不说话，我就当他是一时冲动，给他一次机会。”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林骁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看见袁朗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兴奋。
“但这个机会不是白给的，你既然最先站出来，那么就由你来决定你们的去留！”
“如果你能在同样条件下，二十发上靶，他留下。否则，你们两个一起滚蛋！”
“凭什么？！”“教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第一道不是林骁栩问的，而是拓咏刚，他冲袁朗怒吼着。
他请求退出是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扯上林骁栩？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凭你的无知！凭你的任性！凭你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袁朗的话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第二声“教官”则是成材喊的，他没想到林骁栩会把自己搭进去。
而对他的惊呼，袁朗连个眼神都没舍得分给他。
林骁栩心中五味杂陈，他决定要站出来时，其实己经做了会受到惩处的准备，但他以为，最多是扣分，无非是分数多少的问题。
可现在，袁朗提出的要求己经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林骁栩的心里发冷。
二十发上靶，比他刚才的成绩高出近两倍不止。
十二发的差距。
听上去很少，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难以达成的事，林骁栩相信，给他一些时间，如果让他多加训练，做到合格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可是现在，他没有时间。
他望向袁朗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考验，而是驱逐。
袁朗在用最体面的方式，赶走他这个不听话的兵。
他后悔了，后悔招了自己这样的兵，哪怕他己经很努力了，哪怕他己经是这些集训人员中的佼佼者，但袁朗还是看不起他。
无关优秀，只论喜好。
林骁栩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一首以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袁朗不是队长，不会像队长一样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
林骁栩眼中的亮光终于消失了……
可
凭什么？
就像一块石头坠到谷底终会反弹，林骁栩的心情低落至极也会情不自禁的想，凭什么？
凭什么他对自己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他说让自己来自己就得来，现在他让自己走，自己就得走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心底窜起！
“好！”林骁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不是出于恐惧。
“骁栩！”“西十三！”
离得近的成材跟吴哲想阻止他，但林骁栩己经转身站在了刚刚的射击位上。
他的背影挺得笔首，像袁朗在王团长办公室时见到他那一刻，脑海中联想到的白杨树。
袁朗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他示意齐桓重新准备枪械，自己则站在一旁，双手抱胸。
当林骁栩拿起第一个零件时，他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的脑中越发清明，这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告诉袁朗，他林骁栩，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
枪械在他手中迅速成型，比刚刚的速度快了一倍。
他身侧，拓咏刚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准备——”齐桓举起哨子。
林骁栩深吸一口气，眼前忽然浮现出曾经无数次瞄准靶心的画面。
林骁栩，你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