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捧着丝帕的手忽然被药香笼罩,福嬷嬷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搭在她腕间。
老妇人银灰裙裾扫过满地碎瓷,那些沾着曼陀罗花粉的褶皱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紫。
"小蹄子慌什么?"嬷嬷拾起一片碎瓷,锋利的边缘在蝶儿脊背投下蜿蜒光斑,"这是王爷用西域朱砂调的催情珠,专为解王妃寒症所用。"她袖中忽然滚出个鎏金小瓶,瓶身雕着的合欢花纹竟与柔妃妆匣上的如出一辙。
蝶儿趴在浴桶边缘咯咯笑起来,水珠顺着她眉梢的旧疤滚落:"怪不得烈焰总说要给我画符咒,原来是把药藏在..."她突然捂住嘴的模样像极了十六岁初见欧阳烈焰时的娇态,惊得炭盆里噼啪炸开的火星都温柔三分。
翡翠正欲收拾满地狼藉,却被嬷嬷用银针挑起裙摆:"九这个数最是吉利。"老妇人将碎瓷片拼成梅花状,"等开春冰化了,老奴定给翡翠姑娘寻个比白管家俊俏十倍的郎君。"
"奴婢要永远跟着王妃!"翡翠急得去扯蝶儿衣袖,指尖却不慎勾破心衣系带。
鹅黄绸缎滑落时,她突然发现王妃腰窝处的红痣竟与碎瓷拼成的梅花蕊完全重合。
蝶儿裹着百褶裙转圈时,窗棂漏进的阳光正巧照在裙摆金线上。
那些用镇魂米浆染过的丝线忽明忽暗,在她周身织出一圈佛光似的晕轮。"嬷嬷的手艺比尚宫局还好呢!"她踮脚去够梁上垂落的忍冬藤,腕间银铃的响动惊醒了梁间沉睡的蓝尾鹊。
福嬷嬷望着雀鸟飞走的轨迹,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颤抖:"当年柔妃娘娘穿着老奴绣的嫁衣时,先帝赐的蓝鹊金步摇也是这样..."她话音戛然而止,转而将个绣着符咒的香囊塞进蝶儿掌心,"王爷此刻应当在..."
铜镜忽然映出窗外飘过的玄色衣角,蝶儿指尖抚过尚带余温的梳妆台,那里本该放着欧阳烈焰从不离身的螭纹玉佩。
菱花窗上的水痕不知何时凝成个女子侧影,恰似那日她在书房瞥见的画像中人。
夕阳斜照进菱花窗时,蝶儿忽然捏紧了手中的犀角梳。
铜镜里映着翡翠刚为她绾好的望仙髻,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轻颤,在她耳后投下细碎的光斑。
水汽氤氲的浴房里还飘着曼陀罗的甜香,可妆台上那枚螭纹玉佩己经凉透了。
"王爷今晨说去查漕运账册..."翡翠捧着胭脂盒的手顿了顿,青瓷盖上的忍冬花纹在她掌心印出浅痕。
她望着镜中蝶儿眉梢微蹙的模样,突然想起半月前撞见白管家往账房送的那匣子芙蓉笺——那些撒着金粉的薛涛笺,分明带着刘皇后宫中特有的龙脑香。
蝶儿猛地站起来,百褶裙摆扫翻了盛着玫瑰露的琉璃盏。
淡红汁液顺着妆台边缘滴落,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蛇形的印记。"嬷嬷说他在东市茶楼?"她抓起屏风上的织金斗篷,腕间银铃撞在黄铜熏炉上,惊得炭火盆里炸开几点猩红火星。
翡翠慌忙按住她颤抖的肩头:"王妃且等奴婢给您系上披风带子。"小宫女灵巧的手指在杏色丝绦间穿梭,却在触到蝶儿后颈时僵住——那块形似蝴蝶的胎记此刻泛着诡异的青紫,就像那日从福嬷嬷药罐里蒸腾出的雾气。
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福嬷嬷倚着朱漆廊柱,浑浊的眼珠倒映着西天最后一抹霞光。
她看着蝶儿提着裙摆奔向垂花门的背影,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紧腕间佛珠。
二十年前那个落雪的清晨,柔妃娘娘也是这样奔向御花园的梅林,石榴红的斗篷在雪地上拖出血色的痕迹。
"柔妃娘娘当年..."白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游廊转角,玄色衣摆沾着几片忍冬枯叶。
他怀里抱着鎏金暖手炉,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脸上那道陈年刀疤,"嬷嬷又在想旧事了?"
福嬷嬷用帕子按住发红的眼眶,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早己褪成灰白色。
她望着中庭那株光秃秃的海棠树,枝桠间还挂着端午时系上的五毒香囊:"老奴只是心疼王妃,王爷这些日子..."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打更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暮色中的东市飘起细雪,蝶儿踩着青石板路上的薄冰,斗篷兜帽边缘的银狐毛沾满晶莹的雪粒。
翡翠提着琉璃灯紧跟在后,灯笼上绘着的缠枝莲纹将光影投在两侧商铺的匾额上,那些"陈记绸庄""王记药铺"的金漆大字在雪夜里忽明忽暗。
"王妃当心脚下!"翡翠扶住险些滑倒的蝶儿,却发现她正死死盯着巷口飘过的玄色披风。
那披风下摆用金线绣着螭龙纹,在雪光中一闪即逝——正是欧阳烈焰生辰时宫里赏的贡品。
蝶儿提着裙摆追进暗巷,绣鞋踩碎了薄冰下冻住的枯荷。
巷尾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破损处露出半幅褪色的美人图,画中女子眉心的花钿竟与柔妃遗物中的累金凤冠如出一辙。
她忽然想起大婚那夜,欧阳烈焰抚着她背上胎记时说的那句:"这印记我仿佛在..."
"王妃!"翡翠颤抖的呼唤将她惊醒,小宫女手中的琉璃灯不知何时熄灭了,灯罩上粘着片枯黄的银杏叶——那叶脉的纹路竟与嬷嬷香囊上的符咒别无二致。
远处传来打更人沙哑的梆子声,子时的更鼓惊起寒鸦数只,漆黑的羽翼掠过残月时,洒落几片沾着雪粒的绒羽。
暮色中的东市长街渐渐凝起霜气,蝶儿绣着金丝牡丹的锦缎鞋头己沾满雪泥。
翡翠提着琉璃灯的手微微发颤,灯笼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晃的橘色光晕,将两侧商铺紧闭的雕花门映得如同张开的兽口。
"这己是第七家茶楼了。"蝶儿攥紧斗篷边缘的银狐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眉梢的旧疤在寒风中泛着胭脂色,像落在雪地里的一滴陈年血迹。
方才经过的醉仙楼里飘来琵琶声,唱曲娘子哼着"悔教夫婿觅封侯",惹得她突然抬脚踢飞了路边的冻柿子。
翡翠慌忙用衣袖去擦溅在裙摆的果浆:"王爷定是被漕运的急务绊住了,上回..."话音未落,蝶儿猛地转身,鬓边金步摇的流苏狠狠扫过小宫女的脸颊。
"你倒是比本宫更懂他的心思?"蝶儿抓起路边摊的竹编簸箕砸向墙角,晒干的茱萸果滚了满地,在雪地上拼出扭曲的符文,"从白露到冬至,他说要查的账册怕不是写在哪个美人的肚兜上!"
翡翠扑通跪在结冰的青石板上,琉璃灯撞碎在台阶棱角,灯罩残片上的缠枝莲突然渗出暗红汁液——竟是掺了朱砂的封蜡。
她颤抖着拾起块尖利的碎片:"奴婢愿为王妃试毒..."说着就要划向手腕,却被蝶儿用织金袖摆抽飞了碎瓷。
"好个忠仆!"蝶儿扯开翡翠的藕荷色夹袄,露出内里绣着合欢花的绢衣,"这蜀锦是尚宫局今年新贡,连本宫都只得了三匹。"她指尖抚过衣襟处暗银线绣的"焰"字,突然发狠撕开绢衣系带,"说!
他碰你哪儿了?
腰窝还是..."
寒风卷着碎雪灌进翡翠的领口,她锁骨处淡青的守宫砂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巷口酒旗突然被疾风扯断,褪色的"杏花春"三字裹着冰碴拍在蝶儿脸上,惊得她倒退两步踩中某块活动的青砖。
地下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两侧院墙突然降下铁栅。
蝶儿发间的累丝金凤被栅栏勾落,东珠坠地时竟滚出粒猩红药丸。
她怔怔望着翡翠爬过来要搀扶的手,突然发现小宫女耳后浮现出与柔妃画像相同的胭脂痣。
"王妃小心!"翡翠突然扑上来抱住她的腰。
五匹通体漆黑的塞外马从巷尾冲出,马蹄铁上铸着的骷髅纹在雪地上烙出森白骨印。
为首者玄色大氅翻卷如夜枭展翼,袖出的银链瞬间缠住两人脚踝。
蝶儿后颈胎记突然灼痛,青紫斑痕蔓延成展翅的凤鸟形状。
她发间的银簪自发飞向袭击者,却在触及对方青铜面具时碎成齑粉。
铁锈味的粉尘中飘来曼陀罗与血竭混合的异香,翡翠挣扎着要喊"屏息",却被蒙面人用浸毒的鹿皮手套捂住口鼻。
"柔妃娘娘的孽种..."嘶哑的男声带着北地口音,玄铁护腕上的狼头浮雕硌得蝶儿锁骨生疼。
她发狠咬住对方虎口处的刺青,腥甜的血液渗入齿间时,竟尝到二十年前柔妃棺椁中陪葬的龙脑香味道。
翡翠在颠簸的马背上发出幼猫般的呜咽,她的绢衣被寒风掀起,露出腰间暗藏的鎏金匕首——刀柄刻着的螭龙纹与欧阳烈焰玉佩上的如出一辙。
蒙面人突然发出嗤笑,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捏住她下颌:"小丫头还想用定情信物求救?"
蝶儿在眩晕中瞥见远处钟楼飞檐,檐角镇魂铃的阴影正指向皇陵方向。
缠在她腕间的银链突然收紧,暗格里弹出的倒刺扎进皮肉,沁出的血珠在雪夜凝成赤玉般的冰晶。
她恍惚看见其中一粒冰晶里封着柔妃的蓝鹊金步摇,步摇尖端还沾着干涸的褐色血迹。
"王爷会..."翡翠的呼喊被塞进团沾着松脂香的绢帕,帕角绣着的残缺八卦图正与她腰间香囊的符咒相克。
蝶儿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蒙面人颈间晃动的骨哨——那串着红绳的森白骨片上,赫然刻着刘皇后生辰八字中的天干地支。
当最后一丝意识消散时,蝶儿的指尖触到马鞍暗格里某种黏腻的膏体。
那带着尸蜡气息的触感,竟与柔妃灵柩启封时,从棺盖缝隙渗出的千年寒脂一模一样。
夜风卷着蒙面人的低语飘向荒郊:"...送到三当家炼药的冰窖..."残月隐入云层的瞬间,沾着雪粒的狼头护腕反射出幽蓝磷火,照亮路边界碑上斑驳的"欧阳山庄旧址"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