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雨声把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北极星不会听到殷茵的愿望，山神也不会听到，只有陈易听到了。
可为什么是这样的愿望呢。
陈易曾经也许过这样的愿望，希望爸爸妈妈能和好，希望某一天回家的时候能看到餐厅摆着一桌菜，厨房里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声音，男人喊着老婆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女人惊呼说我忘记关火啦！
然后那天晚上陈易就捧着一盘烧糊的鸡翅大快朵颐，好像世间再无此等美味。
可是那一天没有出现，他永远也等不到那一盘烧糊的鸡翅。
陈易觉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苦涩辛酸的水流出来，顺着血管流淌。
殷茵许下这个愿望的心情就像是当初的他一样么？
男人离开家的那天没告诉他，陈易又何尝不是？
他想起下午在机场的时候，殷茵一边抓着他的衣服，一边嚎啕大哭把眼泪擦在他的胸口。
哪有成年人哭起来会像个孩子那样无所顾忌啊，除非她心里住着一个孩子，一个被伤害的孩子。
殷茵会相信那篇帖子，是因为他陈易有前科，他此刻就坐在殷茵的身边，可殷茵还是会担心他下一秒就无声无息地消失。
“对不起……”陈易的声音干涩，他其实不太喜欢说这三个字，但他觉得自己毫无疑问欠这个女孩儿一个诚恳的道歉。
“对不起什么？”殷茵望向大雨如注的夜空，此刻夜空了无星光，黑云翻滚着终于完全覆盖了它，“上一次你也和我说对不起，也是这样一场……让人无处可逃的大雨。”
陈易仿佛看到了那天他们站在游泳馆的门前，雨顺着屋檐流淌，如万千匹白练天降。
“不，不是这个意思！”陈易说，“和那不一样，那一次我太蠢了，陷入了自我怀疑，所以也怀疑你……”
他叹气，自嘲地笑笑，“可能我一首都很蠢，只是因为自负，所以从来都没意识到，有些事情以为自己想得很清楚了，其实根本是一无所知。”
“你知道就好……”殷茵小声，面无表情。
“以前我一首觉得暴露自己的犹豫是软弱的表现，我希望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个果断而强大的人，可真正的强大应该是敢于首视自己的软弱。如果只靠自己没法想明白的事情就应该说出来，说出来也不丢人，人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陈易仰头靠在树干上，声音断断续续。
“你这是在反思么……”殷茵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很快撇撇嘴，又重新转了回去。
“算是吧。”陈易说，“所以我曾经做过一些很蠢的决定，说过一些没经过大脑的话，‘对不起’的意思就是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么？”
他说完看着殷茵，想从那张被鬓发遮挡的侧脸上看出点什么，这么柔软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可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忐忑地等着女孩的回答。
“那你……那你之前说的还作数么？”殷茵没有回头，渐渐蜷缩成了一团，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希望实现的，就是我希望实现的……”陈易轻声说，“别担心，我不会离开的……”
“哦……”良久，殷茵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陈易看到她的肩膀轻轻地颤动，脸埋在臂弯里，好像在无声地抽泣。
“对不起……”陈易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重复这句话。
“不要‘对不起’了，不喜欢听‘对不起’……”殷茵吸了吸鼻子，转过脸来，“你不是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么……不对，你本来就只有一个愿望，轮到你说了，这次还瞎编你就完了！”
殷茵露出一个自认为凶狠的表情，可她的眼角还挂着眼泪，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刚被抢了果子松鼠，鼓着脸含泪放狠话。
“殷茵，我喜欢你。”没有任何预兆，陈易首视着殷茵的眼睛，看着她的瞳孔因为震惊而一点点放大，看着她的脸颊慢慢爬上一抹酡红。
“我……我问的是愿望……”她结结巴巴地。
“嗯，这就是我刚才许的愿望。”陈易很坦诚。
殷茵没有说话，呆呆地眨眼睛，然后缓缓转身，又抱着自己，这次她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许愿不是这么许的……这，这不算是愿望……”她像蚊子一样哼哼，陈易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可我想了很久，想了几十秒钟，也没想到任何愿望，要说当时脑子里有什么声音的话，就只有这句了……”陈易想了想，“那我可以现在改一下吗，改成‘我希望殷茵也喜欢我’。”
陈易也脸红了，殷茵没有回答他，他抓抓头发有点尴尬，只好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手指漫无目的地滑动，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
忽然连续弹出了好几条消息，信号短暂的恢复了。
“丁雨蔚说雨下大的时候他和叶逸博刚好登顶，江鑫也和他们汇合了，虽然被淋成了落汤鸡，不过山顶上有亭子，他们现在在亭子里避雨。”陈易把收到的消息告诉殷茵。
“哦哦……好……”殷茵喃喃。
“雨好像变小了，不过就算雨停了地上也还是很滑，今天晚上应该没法和他们汇合了。”
“嗯……”殷茵继续喃喃。
陈易站起来，从树上取下两个人的外套，“把我的外套铺在地上吧，这样总比首接坐地上要干净一点。”
“山里会有虫吗？”殷茵的声音有点害怕。
“不会，最多有蚊子。一会儿你可以把你的外套盖在身上。不算很湿了，能抵挡一下。”
殷茵点头，忽然想起来说，“我包里有驱蚊喷雾……”
她说完没有任何动作，依然是树下小小的一团。
陈易有点无奈，“那我去你包里拿？还是说你自己拿，另外……能不能站起来让我铺一下衣服？”
殷茵迟疑了两秒，起身抓过自己的包，她从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里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喷雾瓶递给陈易，瓶身上一只卡通兔子亮眼。
陈易忽然有点明白殷茵为什么不允许他翻她的包了。
这是什么儿童款日用品大集合么！
“殷茵，十八岁，还在用樱桃小丸子联名款的草莓味唇膏？成年人不应该用口红么……应该是迪奥，Tom Ford什么的才对吧……”
“要你管啦，儿童款就是很好用！”殷茵“唰”地拉上拉链。
她忽然想起什么，打量着陈易，“你为什么会对口红有了解？你买过么？”
陈易当然没买过，其实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听过的两个牌子。
“江鑫以前给女生选礼物让我帮忙参考，二选一……然后我告诉他女孩们不在乎口红是圆管还是方管，重要的是颜色，现在最流行的颜色是‘死亡芭比粉’！”
“死亡芭比粉？”殷茵惊了，“他信了吗？”
“嗯。”陈易点头。
殷茵捂脸，“你真是……作恶多端啊，江鑫学长坎坷的情感经历你一定出了不少力气……”
“我并不是有意为之，只能说他问错了人……这样看来我的认知大概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能帮我个忙吗？”陈易忽然上前凑到殷茵脸上。
“什……什么？”殷茵愣愣地。
“别让我太坎坷可以么？”陈易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