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市,浙省省队训练基地。
惊涛般的水浪拍在池壁上,碎成一米高的白色水花,男人破水而出,虬结的肌肉间无数水珠滚落,像是溪水奔流在山间。
他大步走向泳池边的休息区,随手摘下泳帽和泳镜递出,立刻便有人从他手里接过。
“恭喜!又刷新记录啦天宇!”
随侍左右的男人穿一身素白衬衫,领口系着玫瑰红的领结,下摆塞进笔挺的西裤里,脚上皮鞋黑亮,好一副高管——高级管家的派头。
唯一煞风景的是他西装裤袋里塞着一条脏兮兮的抹布,一半拖在外面。
白衬衫小碎步跟随在欧阳天宇身侧,递上折叠整齐的白色浴巾,泳池里的水扑上来把他的裤脚和皮鞋一起打湿,可他全不在意。
“太不可思议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西次刷新个人记录,要我说天宇你真是被老爷子耽误了,否则奥运会都得为你升旗,可惜这届奥运会名单己经定下了,不过别灰心,下一届奥运会我很看好你……”
“闭嘴。”欧阳天宇说。
0.1秒钟,这个语速好比是马克沁机关枪的家伙立刻熄了火。
白衬衫耸耸肩,识趣地做了个把嘴拉上拉链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介于谄媚和戏谑之间。
这里是浙省省队训练基地,大学生游泳锦标赛之后,位高权重的老董事长终于松了口,允许欧阳天宇继续他的游泳生涯。
老头大力拍着胸脯说我这身板再活三十年都不是问题,年轻人就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吧!
欧阳天宇接受了浙省省队的试训邀请,起初队员们对他这位大龄新人是有些异议的,一个世家子弟谈什么理想,怕不是吃饱了撑的。
可很快他们便折服在大龄新人变态般的训练量下,与之相应的,欧阳天宇的极限不断被突破。
连教练都震惊了,他本是不鼓励过量训练的,可欧阳天宇的身体就像吸水的海绵,它像是饥渴己久了,无穷无尽的水都填不满,这在一个22岁的运动员身上极其罕见。
欧阳天宇把宽大的毛巾覆盖在肩上,凝望墙上的计时器。
48秒98。
在此之前他的最好成绩是49秒04,他终于突破了49秒,这看似0.04秒的细微距离,是无数人一生的鸿沟,现在他跨过了这道鸿沟。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出那个男人的身影来,那个打断他蝉联4届冠军,让他吞下失败苦果的男人。
陈易……
欧阳天宇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瞬间,陈易领先他一臂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触壁,他不甘心地朝着终点也伸出手,却没能碰到。
太远了,那是欧阳天宇第一次觉得终点离他那么那么的遥远。
他猛然睁开眼睛,还不够……远远不够,他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突破49秒,他要的远比这多得多。
他挥去那个男人的影子,深深呼吸,压低自己狂雷般的心率。
“水槽实验室的技术分析报告拿到了么?”他想起来问。
“水槽”是一种以人工制造可控水流,让运动员在静止状态下模拟游泳动作的先进训练设备。
其主要作用是分析运动员的技术特点和肢体动作。
激光流速仪和水下全景摄像机将实时追踪划手轨迹和身体姿态,任何动作变形或轴线偏移都将被记录,精度精确到变态的0.2毫米。
“当然!”白衬衫打了个响指,等了两秒,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他又打了个响指……依旧没有动静。
“见鬼!我不是说我打响指你就把那份报告递给我嘛!”他冲池边一个正刷着地板的清洁工大喊。
那人醍醐灌顶,连忙跳起飞奔着将一个文件袋递到了白衬衫手里。
“很好。”白衬衫满意地点点头,“地板刷好再把墙面抹一遍,去吧。”他抽出口袋里的抹布交到那人手上,俨然是指挥官的作派。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工作吧?而且……”欧阳天宇也打了个响指,“你是怎么说服你那些同事听从你这些无理要求的?”
“nono。”白衬衫摇头,“我的工作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就是见证天宇你伟大而传奇的人生啊!至于说服他们,那大概是人格魅力吧,虽然我的魅力还不及天宇你一毫。”
白衬衫抚摸胸口,做作的口吻像是戏剧演员在出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说人话。”欧阳天宇低头翻阅报告。
“哈,我把我的工资都给他们了,他们当然不会有怨言。”
浙省游泳队,堂堂全国第一省队,当然不允许随随便便的人混进来,白衬衫的游泳水平连当拉拉队的资格都没有,可他灵机一动,查阅了基地招兵买马的告示,于是第二天就成了一名光荣的泳池清洁工。
“爷爷给你开了多少钱?”欧阳天宇根本不理他的这些鬼话。
“你在侮辱我的信仰么?”白衬衫露出悲痛莫名,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生来就是为了见证天宇你伟大而传奇的人生啊……这怎么能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是么,那我很乐意告诉基地负责人,让他们省下一笔财务支出。”
欧阳天宇刚说完,下一秒白衬衫就变了张贱兮兮的脸。
“嘿,天宇,你知道工资可是商业机密,我是守法员工不能透露的……好吧,反正不少啦。可如果我不能留在基地,就领不到这笔不菲的薪水,你一定不会忍心看着我流落街头吧……”
“好了!闭嘴!还有什么事么,没事就去忙你的。”欧阳天宇觉得脑袋里嗡嗡响,头一阵阵的发疼,他实在不想听这个家伙唠叨了。
“老爷子让我没事不要打扰你,可我觉得这件事你一定很感兴趣,这是今早的新闻……”白衬衫递上自己的手机。
欧阳天宇不觉得有什么新闻能让他感兴趣,他是个纯粹的泳痴,既不关心娱乐八卦,也不关心国际要闻。
可他看到那个标题的瞬间睁大了眼睛。
十分钟后,欧阳天宇了解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他面无表情,可眼神冷得像是坚冰。
“给我买下所有报纸和新闻网站的头条,我要刊登一则消息。”
“所有?这有点难办啊……”
“费用不是问题。”
“不不不……这不是费用的问题,”白衬衫挠挠头,“要不先联系那些和我们有过合作的媒体?那些家伙们应该可以轻松搞定。”
“那就把能买下的都买下……”欧阳天宇说。
“怎么,天宇也想落井下石么?”白衬衫轻挑地笑笑。
欧阳天宇看向他,目光森严。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他赶紧举起手投降,缩了缩脖子。
欧阳天宇冷冷地看着手机屏幕。
这些无知的人胆敢质疑他视作宿敌的男人。
把凭空臆想出的无稽之谈说得信誓旦旦,甚至妄言刚刚结束的大学生锦标赛也不过是一场充满了黑幕的作秀。
巨大的愤怒笼罩了欧阳天宇,那是他的比赛,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那场比赛。
欧阳天宇不知道陈易的过去,也不认识那个自称是陈易前任教练的男人,无法判断那个男人所言是否属实。
可他可以判断陈易,那是一种对手和对手间的首觉,仅凭一眼就能让你无条件的相信一个人。
“可我们刊登什么内容呢?帮他说话么?或者干脆刊登一则律师函吓吓那些无聊的人。”白衬衫说。
“不,我没打算帮他说话,我要刊登的是……”欧阳天宇一扯肩上宽大的毛巾,扬手甩向空中,“战书。”
他大步走向泳池,漂亮的背肌在阳光下收紧,“在报纸上告诉陈易,在我击败他之前,别被任何人打倒,包括这些无聊的白痴。”
毛巾在空中飘然而舞,落在白衬衫的头顶。
“哈……”白衬衫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个鱼跃入水的背影,他顶着毛巾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对于有些人来说宿敌甚至能重要过情人啊。”他小声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