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覆盖在她手背上的、冰冷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手，骤然松开了。
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林叙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他高大的身躯瞬间向后弹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潮湿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别开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极力吞咽着什么滚烫而危险的东西。那汹涌如风暴的眼神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浓重的、化不开的阴翳，死死盯着外面依旧喧嚣的风雨，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能吸走他此刻全部的混乱和……狼狈。
狭小的空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几乎要点燃空气的暧昧和张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湿气、岩石的粗糙触感，以及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足以容纳整个洱海的距离。
苏晚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冰冷触感和那几乎要将她指骨捏碎的力道。她看着他骤然疏离紧绷的背影，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侧脸上那近乎自厌的僵硬线条……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那刚刚被点燃的、隐秘的期待，还没成形，就被他毫不留情的撤退狠狠浇灭。
他……后悔了？厌恶了？还是觉得她……
“喂！阿鹏哥！是这边吗？有人被困住了！”一个带着浓重白族口音的高亢男声，穿透风雨的喧嚣，突兀地在礁石岬角外响起。
紧接着，几道穿着雨披、手持长竿的模糊身影，顶着风雨出现在水帘之外。
“在呢！在呢！”客栈老板阿鹏大叔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如释重负的爽朗，“林先生！苏小姐！你们没事吧？可吓死我了！看这天变得！快出来！雨小点了！我们来接你们！”
突如其来的援兵，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狭小空间里最后一丝残留的余温。
林叙几乎是立刻首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利落，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率先拨开垂落的水帘，走了出去，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听不出情绪的平稳：“没事。麻烦了，阿鹏叔。”
苏晚裹紧身上那件宽大的、还带着他气息的冰冷冲锋衣，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钻了出来。雨水立刻重新打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阿鹏大叔和几个村民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帮忙扶起倒在泥地里的自行车。
林叙简短地回应着村民的问话，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苏晚身上，仿佛她只是路边一株无关紧要的野草。他沉默地接过自己的自行车，检查着链条和刹车，动作专注而冰冷。
苏晚看着他那拒人千里的侧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又冷又疼。她咬紧下唇，默默推起自己的车，跟在救援队伍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回程路上。风雨依旧，来时那点被他刻意放慢等待的暖意，此刻荡然无存。只有沉默，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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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风花雪月”的房间，气氛比外面的风雨更令人窒息。
林叙径首走向浴室，门“咔哒”一声关上，里面很快响起哗哗的水声。苏晚站在房间中央，浑身湿透，冰冷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她脱下林叙那件湿透的冲锋衣，小心翼翼地放在窗边的矮榻上，仿佛那是一件危险的易碎品。然后抱着自己的湿衣服，默默走进了另一个小洗手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和那份挥之不去的难堪。镜子里的人影模糊，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面盛满了迷茫和受伤。他到底怎么了？那差点落下的吻……那冰冷的撤退……那视而不见的沉默……像一团乱麻，紧紧缠绕着她。
等她吹干头发，换上干爽的衣服出来时，林叙己经洗完了。他穿着干净的长袖T恤和运动裤，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依旧阴沉但雨势渐歇的洱海。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桌上放着客栈送来的姜茶和简单的饭菜，还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和姜的辛辣气息，却丝毫无法温暖这冰冷的空间。
苏晚在桌边坐下，看着对面空着的椅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地开口：“……谢谢你……刚才……” 她想说谢谢他拽住她，谢谢他的衣服，谢谢他挡在风口……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苍白无力的几个字。
林叙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过了几秒，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听不出情绪：“吃饭。”
然后，他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动作流畅，目不斜视，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需要共进晚餐的陌生人。他吃得很快，咀嚼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板的效率感，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
苏晚看着他垂下的眼睫，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看着他刻意避开自己目光的侧脸……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低下头，胡乱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只觉得每一粒米都像砂砾般难以下咽。
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两人之间。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碟发出的轻微声响，和窗外洱海低沉的呜咽。
这顿饭，吃得如同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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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空依旧阴沉，但雨彻底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暴雨过后的和草木泥土被冲刷过的清新气息。洱海褪去了昨日的狂暴，恢复了深沉的墨蓝，水面漂浮着被风雨打落的残枝败叶。
苏晚推开房门时，林叙己经收拾妥当，黑色背包放在矮榻边，平板电脑拿在手里，似乎正在研究路线。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飞快地掠过，没有任何停留，随即又落回屏幕。
“今天去苍山。”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通知行程变更，“索道上山，徒步玉带路。客栈帮忙联系了向导。”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决定。
苏晚的心沉了沉。苍山？徒步？在经历了昨天的风雨和此刻的冰点之后？她看着林叙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默默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沉默地吃过早饭，沉默地跟着林叙和客栈联系的当地向导阿吉出了门。阿吉是个黝黑精瘦的白族小伙，话不多，但眼神很活络，敏锐地察觉到这对年轻男女之间诡异的气氛，识趣地走在前面带路。
乘坐索道上山，巨大的轿厢在氤氲的雾气中缓缓上升，脚下是越来越远的洱海和星罗棋布的白族村落。云雾缭绕，如同置身仙境。苏晚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变幻的云海，心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欣赏美景的兴致。她能感觉到林叙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气息清冽，存在感极强，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
下了索道，踏上著名的玉带路。这是一条开凿在苍山半山腰、视野绝佳的徒步栈道，一侧是陡峭的山壁，一侧是深邃的峡谷和远处的洱海全景。雨后的山间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泉，混合着松针、苔藓和泥土的独特气息。
林叙和阿吉走在前面，步履沉稳。苏晚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山路湿滑，石阶上覆盖着青苔和被雨水打落的松针。她低着头，小心地看着脚下，心思却完全不在路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天礁石洞里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和他冰冷撤退的背影。
“哎哟！”脚下一滑，踩在一块覆盖着湿滑松针的石头上，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苏晚惊呼出声，手慌乱地在空中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住。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斜后方伸过来，稳稳地、极其迅速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巨大的力道传来，瞬间将她失衡的身体拉了回来！
苏晚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狂跳。她猛地回头，对上了林叙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就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此刻，他的手臂还保持着托住她后腰的姿势，隔着薄薄的衣物，掌心灼热的温度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皮肤上。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一瞬间的紊乱，眼神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来不及掩饰的紧张，有瞬间爆发的焦灼，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余悸？
这眼神，比昨天的冰冷撤退更让她心头发颤。像是一潭死水下骤然翻腾起的暗流，短暂地暴露了冰层下的汹涌。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
林叙的眼神迅速恢复了冰冷，如同寒潭深水，将那瞬间翻涌的情绪冻结、封存。他猛地抽回手，仿佛刚才触碰到的不是她的腰肢，而是烧红的烙铁。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他甚至没有看她站稳没有，也没有一句询问，立刻转过身，大步追上前面的向导阿吉，背影僵硬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苏晚站在原地，后腰处被他手掌贴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滚烫的触感，像烙印一样灼烧着皮肤。可那触感消失得如此之快，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只有他最后那个冰冷如刀的眼神，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他明明在看着她……在她差点摔倒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护住了她……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用那种眼神推开她？像推开什么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委屈、困惑、还有一丝被反复推拒的刺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眶瞬间酸涩发热。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眨掉眼底泛起的水汽，看着前方林叙那越走越远的、冰冷决绝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冲动，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了上来。
她不要这样！
她不要这样莫名其妙的疏离！不要这样反复无常的冰冷！
苏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猛地抬起头，不再小心翼翼地看路，不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朝着前方那个冰冷的背影，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