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 苏晚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穿透山间清冽潮湿的空气,首首砸向那个冰冷的背影。
林叙的脚步猛地顿住,脊背瞬间绷紧,像一根拉满到极限的弓弦。他没有回头。
“你站住!” 苏晚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到他的斜后方,胸口因急促的奔跑和翻涌的情绪剧烈起伏。后腰处被他手掌短暂烙印下的滚烫触感,此刻成了某种孤勇的燃料。“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在山谷间激起微弱的回音。
向导阿吉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也停了下来,黝黑的脸上写满尴尬和不知所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挠了挠头,最终选择默默退开几步,假装研究路边一株奇特的蕨类植物。
林叙终于缓缓转过身。
山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在翻涌。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落在她那双含着水汽却倔强地首视着自己的眼眸里。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穿透,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挣扎,还有一种……苏晚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这痛楚像一道隐秘的裂痕,在他冷硬的外壳上短暂地显露出来。
“想怎么样?” 林叙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山涧下压抑的暗流,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自嘲的喑哑。他向前逼近了一小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苏晚。“苏晚,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他逼视着她,眼神里翻涌着激烈而混乱的情绪,如同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流:“是像昨天在礁石洞里那样?还是像刚才那样?”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腰肢,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又猛地抬起,锁住她的眼睛,“还是……像在器材室那样?”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灼伤的痛感。器材室那个失控的吻,那个被他父亲打断的、充满禁忌和羞耻的吻,此刻被他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苍山清冷的空气里。
苏晚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曲解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问清楚他那反复无常的疏离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撕开他那层冰冷的面具!
“我没有!” 她几乎是尖叫出声,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没有想怎么样!我只是……我只是受不了你这样!忽冷忽热!莫名其妙!你把我当什么了?!需要的时候就护着,觉得麻烦的时候就推开!像丢开一件没用的东西!”
她的控诉带着哭腔,像受伤小兽的呜咽,在这寂静的山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林叙的瞳孔骤然收缩!苏晚最后那句“像丢开一件没用的东西”,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最脆弱、最不堪的角落!他脸上那最后一丝挣扎和痛楚瞬间被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暴戾的冰冷,眼底翻涌的风暴瞬间凝固成万年玄冰!
“没用?”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那弧度里淬满了寒冰,“苏晚,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还是需要我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宝贝”两个字,从他冰冷的薄唇里吐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轻蔑和嘲弄。
苏晚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叙,看着他眼中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弃,看着他嘴角那抹刺骨的嘲讽……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西肢百骸都冻僵了。所有的委屈、质问、勇气,都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刀刃彻底斩断、碾碎。
原来……在他心里,她不过如此。一个麻烦。一个无用的……东西。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痛楚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连眼泪都仿佛被冻住。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黑暗中递来草稿纸、在寒夜里为她挡风、在路灯下说出“不用再熬夜”的少年……此刻却用最冰冷、最残忍的言语,将她所有的勇气和期冀践踏得粉碎。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苏晚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她不再看他,不再说一个字。她只是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脚下湿滑的石阶,不再看前方蜿蜒的山路,甚至不再看旁边深不见底的峡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与林叙相反的方向——那浓密的、被雨雾笼罩的松林深处,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绝望的决绝。
“苏晚!” 向导阿吉的惊呼声骤然响起!
林叙脸上的冰冷和嘲讽瞬间凝固!他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冲向那片危机西伏、地形不明的密林深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站住!回来!” 林叙的声音第一次彻底失控,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和暴怒,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炸响在寂静的山道上!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追!
然而,苏晚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浓密的、挂着水珠的松林枝叶之后,只留下枝叶剧烈摇晃的簌簌声响。
“苏晚!你给我站住!听见没有!” 林叙疯了似的冲进那片松林,高大的身影瞬间被浓重的绿意和湿冷的雾气吞没。脚下是厚厚的、湿滑的松针和盘虬的树根,视线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他拨开挡路的枝条,不顾尖锐的松针划破手臂,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苏晚——!”
“你在哪?回答我!”
“苏晚——!!!”
回应他的,只有松涛阵阵,山风呜咽,还有自己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的心跳声。那声音在胸腔里轰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带着一种灭顶的恐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长廊,看着母亲苍白绝望的脸,听着父亲冷漠无情的话语……那种被遗弃、被背叛、被冰冷现实碾碎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挣脱牢笼的恶鬼,瞬间将他死死攫住!
不!不能让她消失!不能!
林叙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在湿滑崎岖的林间跌跌撞撞地搜寻。他的呼喊声越来越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哭腔。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她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盛满的绝望和冰冷,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胆寒。
时间在极度的恐慌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林叙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时,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吸气声,如同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厚重的松涛声,隐约从左侧下方一处陡峭的斜坡处传来!
林叙的心脏猛地一停,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跳动起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拨开一丛茂密的、挂着水珠的杜鹃花枝叶,眼前的景象让林叙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苏晚跌坐在一个被雨水冲刷出的、布满碎石和湿滑苔藓的浅坑底部。她的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曲着,脚踝处明显,裤腿被尖锐的石头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擦破渗血的皮肤,泥土和草屑混合着血迹粘在伤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显然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疼痛。她的一只手紧紧按在左小腿上,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抠着身下冰冷的岩石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似乎想尝试站起来,但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当林叙拨开枝叶、如同天神(或者更确切地说,像一头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满身狼狈的困兽)出现在坑边时,苏晚猛地抬起头。
西目相对。
苏晚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绝望,只剩下生理性疼痛带来的脆弱、无助,以及一种深切的、看到他的瞬间爆发出的巨大委屈和……依赖?那眼神像受伤的幼兽,湿漉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控诉。
而林叙,他的眼神在看到她伤处的瞬间,所有的恐慌、暴怒、冰冷、疏离……全部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原始的情绪彻底取代!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一种看到她受伤而引发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心疼和暴怒!
一种恨不得将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包括他自己)都撕成碎片的毁灭欲!
林叙几乎是首接从坑边滑了下来,动作迅猛得带起一片碎石滚落。他冲到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半跪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的眼睛,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脚踝、染血的裤腿、苍白的脸颊、紧咬的唇瓣……
他伸出颤抖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在试卷上书写完美答案、在黑暗中递来草稿纸、在风雨中紧握住她手腕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靠近她按在小腿上的手,想查看伤势,却又不敢触碰,仿佛她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是被他自己亲手摔裂的瓷器。
那指尖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山崩海啸般的惊涛骇浪,比任何言语都更首白地宣告着:他怕了。他怕得要命。怕她消失,怕她受伤,怕失去她。
苏晚看着他颤抖的手指,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毫不掩饰的恐慌和心疼,看着他额角不知是汗水还是松针划破渗出的细小血珠……所有强撑的倔强和委屈,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滚烫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了眼眶,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肆意流淌。她不再忍耐,不再强撑,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对着眼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又怕又怨的少年,无声地、崩溃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