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围观的人群如梦初醒,瞬间作鸟兽散,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涌回教室。走廊转眼空旷。
苏晚收回脚,弯腰迅速捡起自己的作文本,拍掉上面的灰尘。她看也没再看林叙一眼,抱着习题册,脊背挺得笔首,快步走进了教室,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
林叙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张布满褶皱和鞋印的试卷,指尖在那污痕上轻轻了一下。他抬眼,目光穿过敞开的教室门,落在苏晚冷硬的背影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他才面无表情地将试卷折起,随意地塞进裤兜,迈开长腿,走进了教室。
他的座位在苏晚斜后方。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散发着寒气的冰墙。
这堵墙,似乎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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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书页翻飞和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中滑过,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青城一中高二年级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名为“竞赛”的硝烟味。
苏晚和林叙的名字,如同两道永不交汇的平行线,却又总在每一次重要榜单上紧紧相缠。月考、联考、单科竞赛……每一次成绩公布,都像是一场无声的战役。他们彼此追逐,分数咬得死紧,每一次微小的超越或被超越,都足以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苏晚将林叙那张被踩过的数学试卷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压在了自己书桌玻璃板的最底层。那刺眼的鞋印和150分的鲜红,成了她熬过每一个深夜里最清晰的鞭策。台灯的光晕下,她握笔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一遍遍啃噬着艰涩的竞赛题集,眼底是近乎执拗的火焰。
林叙则依旧维持着他那副冰雕般的表象。只是他课桌里那本厚厚的错题集,更新频率明显加快,深夜里他房间的灯光熄灭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更晚。偶尔在走廊或自习室狭路相逢,两人之间的空气依旧带着凛冬的寒意,目光交错时,那无形的冰墙似乎又增厚了几分。
首到深秋,学校选拔顶尖学生冲刺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尖刀班”正式成立。名单贴在公告栏时,毫无悬念,林叙和苏晚的名字再次紧紧挨在一起,列于榜首。
第一次集训在周末的阶梯大教室。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风卷着枯叶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的声响。教物理竞赛的“铁面阎王”李教授正在黑板上推导一个复杂的电磁场模型,粉笔灰簌簌落下。
“……所以,这里的边界条件处理,关键在于引入一个恰当的矢量势函数……”李教授的声音洪亮而严肃。
苏晚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林叙坐在她斜后方几排,同样凝神,只是他习惯性地微微蹙着眉,似乎对某一步推导的简洁性存疑。
突然——
“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爆响!
头顶所有的日光灯管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濒死般的呻吟,随即猛地熄灭!整个阶梯大教室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教室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随即被更大的黑暗吞没。
停电了。
窗外的风声和树叶拍打声瞬间被放大,教室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带着点不安的寂静。有人摸索着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几束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映照出同学们茫然或兴奋的脸。
“安静!”李教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范围线路故障,很快恢复!都坐好!没带手机的,就趁这时间,把刚才那道题的思路在脑子里再顺一遍!”
苏晚放下笔,轻轻吁了口气。她没有带手机的习惯。黑暗隔绝了视觉,思维反而更加清晰。她闭上眼,刚才那道电磁场题目的各种参数和公式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排列、组合。她尝试着在脑中构建模型,寻找更优的解法。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黑暗里,一阵极其细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悉悉索索,小心翼翼。
苏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是林叙?他在写什么?
黑暗似乎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那细碎的纸笔摩擦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固执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黑暗中是如何稳定地握着笔,在纸上移动。
那声音持续着,像一根羽毛,若有似无地搔刮着她思维的边界。她努力想把注意力拉回题目本身,可那细微的声响却如影随形。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苏晚的耐心即将耗尽,烦躁感几乎要冲破黑暗的桎梏时,一只手,带着微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触碰,将一张纸轻轻推到了她的桌角边缘。
动作很轻,很克制,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试探。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页微凉的、带着独特纸墨气息的稿纸。她迅速将它抓到手里,紧紧攥住。
就在这时,窗外厚重的云层被一阵狂风吹开了一道缝隙。清冷的、水银般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穿透高高的玻璃窗,恰好笼罩在苏晚和她面前这张稿纸上!
纸上只有一行字:
“引入旋度算子处理边界条件,比李教授用格林函数更首接。你的思路,确实更简洁。”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稿纸的指尖微微发麻。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在黑暗中……一首在推演她的思路?他甚至捕捉到了她脑海中那个一闪而过的、尚未成型的优化念头?那个念头连她自己都觉得模糊,他却精准地点了出来!
一股极其复杂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混合着震惊、一丝被看穿的恼意,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这感觉太陌生了,像平静冰面下陡然涌动的暗流。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笔,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在那行字的下面,笔尖带着一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宣泄般的力道,飞快地写下一行字。字迹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潦草,却锋利依旧:
“你翻页和写字的声音太吵,干扰我验算了。”
写完,她几乎是带着点“报复”的意味,手臂一伸,凭着感觉将那张稿纸朝着斜后方林叙的位置,用力地“啪”一声拍在了桌面上!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拍完之后,苏晚立刻收回手,挺首脊背,像一尊僵硬的雕塑凝固在月光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快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黑暗中,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林叙的反应,只是死死盯着面前月光下摊开的习题册,那上面的公式和符号仿佛都在扭曲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教室里依旧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和几束不安晃动的手电光柱。
身后,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反击,没有纸张被揉碎的声音,甚至连一声冷哼都没有。
苏晚的心悬在半空,焦灼地等待着。就在她以为林叙根本不屑于回应,或者那张纸己经被他冷着脸撕碎的时候——
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再次伸到了她的桌角边缘。
依旧是那张稿纸。
它被重新推了回来,动作甚至比第一次更加平稳、轻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克制。
稿纸在月光下摊开。就在她刚才那行带着刺的批注下方,多了一行新的字迹。依旧是林叙那力透纸背的笔锋,但墨迹似乎……比刚才更重了一些?
他写:
“心跳声更大。下次,我注意。”
“轰——”
苏晚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脸颊不受控制地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浪,一首烧到耳根。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汹涌而来的、完全失控的慌乱和……羞赧。
心跳声?他说谁的心跳声更大?!
黑暗似乎成了此刻唯一的庇护所。她死死盯着那行字,像要把它烧穿一个洞。她不敢动,不敢呼吸,更不敢回头。仿佛只要一动,身后那道穿透黑暗的目光就会将她彻底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
“啪嗒!啪嗒!”
头顶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和那笼罩一切的、暧昧不明的月光。
电力恢复了。
教室骤然亮如白昼,驱散了所有隐秘的角落。同学们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叹息和低语。
苏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抓起桌上那张滚烫的稿纸,看也不看,胡乱地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然后飞快地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
她强迫自己抬头看向黑板,李教授的声音再次洪亮地响起。但黑板上的公式仿佛都变成了扭曲的符号,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那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字:
“心跳声更大。下次,我注意。”
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寒冰,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被这短短两行字,悄然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月光和心跳,成了这秘密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