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西章:法与情(上)
律师函的油墨是冷的,
小女孩的眼泪是烫的。
她穿梭在光与暗的夹缝里,
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一整个世界的倾斜。
冰冷的派出所询问室,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墙壁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红得刺眼。
林薇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根绷紧的弦。她对面坐着两位表情严肃的警官。年长的那位眉头紧锁,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试图穿透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目击者”过分镇定的外壳。
“林薇同学,”年长警官敲了敲记录本,“你刚才说,王小强(小胖)是为了保护他妹妹,在遭受他父亲王大有持酒瓶攻击时,情急之下推了一把,导致王大有意外摔倒撞击桌角死亡。整个过程,你都在现场?”
“是的,警官。”林薇的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丝毫迟疑或闪烁。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坦然地迎向警官审视的视线,“我当时正好去找王小强问点事。推门进去时,看到王大有正举着一个啤酒瓶要砸王小强的头,嘴里喊着‘小兔崽子敢拦老子卖赔钱货,老子打死你!’。王小强当时背对着门,正护着他妹妹。他情急之下回身推了他父亲一把。王大有应该是喝多了,脚下不稳,首接向后摔倒,后脑勺重重磕在桌角上。整个过程很快,我没来得及阻止。”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细节都指向“正当防卫”和“意外致死”的核心。她巧妙地强调了王大有“持械(酒瓶)行凶”、“意图贩卖”的恶劣前提,淡化了小胖推搡时的力量感和方向性,将悲剧的核心牢牢钉在“醉酒失足”上。
年轻警官记录着,忍不住抬头看了林薇一眼。这女孩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个高中生。她的眼神沉静无波,仿佛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既定事实,只有偶尔在提到“卖妹妹”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隐忍的冰冷寒意。
“你确定王大有当时是要‘卖’女儿?”年长警官追问,语气加重。
“确定。”林薇斩钉截铁,“他亲口说的‘卖给刘老三抵债’,刘老三是附近地下赌场的放贷人,很多人都知道。而且,”她顿了顿,从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皱巴巴的笔记本,“这是王大有的东西,我在混乱现场捡到的。里面有他欠刘老三高利贷的借条,还有…他写的打算把女儿‘过继’给刘老三的字据草稿,按了手印的。”
她将塑料袋推过去,动作平稳,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这笔记本是她离开小胖家前,在混乱的血污和杂物中迅速找到并藏起来的。上面的“过继”字据模糊不清,手印也歪歪扭扭,但在她刻意的引导下,足以成为王大有犯罪意图的铁证。
年长警官接过塑料袋,戴上手套,仔细翻看笔记本,脸色越来越凝重。借条上的数字和利息触目惊心,那张所谓的“过继”草稿更是突破了人伦底线。他合上笔记本,再看林薇时,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复杂的沉重。
“我们会核实这些情况。”年长警官的声音缓和了些,“林薇同学,感谢你的配合。不过这个案子性质特殊,王小强暂时还不能离开,需要进一步调查。”
“我理解,警官。”林薇微微颔首,“王小强和他妹妹都是受害者。尤其是他妹妹,才六岁,受到巨大惊吓。现在唯一的亲人被带走,她无处可去……”
“这个我们会联系街道和福利院处理。”年轻警官接口道。
林薇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福利院?那个冰冷的地方?她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恳求,虽然依旧克制:“警官,能不能…暂时让她跟我回家?我奶奶可以照顾她。她现在极度恐惧,只认识我和她哥哥。换个陌生环境,我怕她受不了。我保证会配合一切后续安排!”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持。那份超越年龄的担当和责任感,让两位警官都沉默了片刻。
最终,年长警官叹了口气,挥挥手:“先去办个临时监护手续吧。等案子调查清楚,再决定后续安置。”
林薇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立刻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警官!”
走出派出所冰冷的大门,傍晚的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林薇身上沾染的消毒水味,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目光投向马路对面。
昏暗的路灯下,梧桐巷的几个身影焦急地张望着。阿杰双手插在破洞牛仔裤口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他旁边站着“瘦猴”和“大壮”,两人也都是一脸阴沉和担忧。看到林薇出来,三人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飞快地穿过马路围了上来。
“薇姐!怎么样?小胖呢?”阿杰声音又急又冲,带着压抑的怒火。
“小胖暂时出不来,配合调查。”林薇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他们,“他妹妹暂时跟我回家。”
“妈的!”阿杰一拳砸在旁边的电线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瞬间破了皮,“都他妈怪那个老畜生!死了活该!小胖他…”
“阿杰!”林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打断他,“管好你的嘴!这里是派出所门口!想害死小胖吗?”
阿杰被她冰冷的眼神一刺,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瞬间蔫了,梗着脖子,但眼神里的愤怒和不甘依旧熊熊燃烧。他身后的瘦猴和大壮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小胖的事,我会管到底。”林薇的声音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现在,我需要你们帮忙。”
“薇姐你说!”阿杰立刻挺首了背,“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没那么严重。”林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们,“第一,发动所有认识的人,尤其是住在王大有所在地附近的,去找愿意为王大有长期酗酒、家暴、赌博作证的人!邻居、小卖部老板、甚至…以前被他骚扰过的人,都可以!越多人证明他品性恶劣、有暴力倾向和犯罪意图越好!记住,只讲事实,不要添油加醋!”
“明白!”阿杰用力点头,眼神凶狠,“那一片谁不知道那老畜生什么德行!交给我!”
“第二,”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去‘打听’一下刘老三最近几天的动向。特别是小胖出事前后,王大有有没有去找过他,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交易’的传言。记住,只是‘打听’,别惹事!拿到消息立刻告诉我,不准擅自行动!”
“打听”两个字,林薇咬得很重。阿杰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狠厉,重重点头:“懂了!薇姐放心,我有分寸!”
“第三,”林薇看向瘦猴和大壮,“这几天,你们俩轮班,暗中看着点我家附近,还有小胖家那破房子,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特别是刘老三的人。有异常立刻通知我。”
“是,薇姐!”瘦猴和大壮齐声应道,挺起了胸膛。
“去吧。”林薇挥挥手,“有消息随时联系。”
阿杰带着瘦猴和大壮,像接到军令的士兵,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街角。林薇看着他们的背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她需要为小胖找一个能真正帮上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