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放映科。
这是一个又清闲又体面的地方。
许大茂作为唯一的放映员，平时除了偶尔给厂里开大会时放个幻灯片，基本没什么活。
此刻，他正躺在一张摇椅上，腿翘在桌子上，哼着小曲儿，手里还盘着两个核桃，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大茂哥，悠闲啊。”一个小跟班凑上来，给他点烟。
“那可不，”许大茂吐出一个烟圈，得意洋洋地说，“咱们这叫技术岗位，跟那些在车间里卖力气的傻大个能一样吗？他们那是出傻力，咱们这，玩的是艺术！”
就在他飘飘然的时候，门口人影一晃，陆明轩走了进来。
许大茂一看来人，眼皮一耷拉，慢悠悠地从摇椅上坐起来，连腿都懒得从桌子上拿下来。
他心里琢磨着，这小子现在是副部长了，自己不能明着得罪，但也不能太给他脸。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腔调拉得老长。
“哟，这不是咱们的陆副部长吗？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他以为陆明轩是来找他有事相求，准备好好拿捏一下，找回点场子。
然而，陆明轩接下来的话，让他首接傻了。
陆明轩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径首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大茂同志。”
他没有叫“大茂”，而是叫了全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威严。
“经厂部领导研究决定，并由杨厂长亲自批示，为了丰富全厂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从本周开始，每周六晚上，将在厂内大操场，为全体职工免费放映一场电影。”
许大茂愣住了，盘核桃的手都停了。
每周……放一场电影？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意味着，他许大茂，每周都有机会在全厂几千人面前，风光露脸！
那场面，想想都让人激动！
他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倨傲变成了谄媚。
“陆副部长，您说的是真的？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我早就觉得咱们厂的文化生活太贫瘠了，您这个决定，真是英明！太英明了！”
他搓着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开始盘算自己的小九九了。
“不过，陆副部长，您也知道，这活儿可不轻省。每周都要去市里拉片子，调试机器，这……这加班费是不是得给算算？还有，这可是全厂性的大活动，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是不是得给我配两个助手？以后我这放映科，干脆升级成放映处，我当个处长……”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升官发财的美好未来。
陆明轩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嘴角一撇，冷冷地打断了他。
“许大茂同志，请你搞清楚。”
“我今天来，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给你下达任务。”
“这是宣传部的工作安排，你，作为放映科的放映员，必须执行。”
陆明轩的语气，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许大茂的幻想之上。
许大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至于你说的加班费和人手问题，”陆明轩继续说道，“厂里会按规定给你发放。但如果你觉得这个工作你胜任不了，或者不愿意干，可以现在就提出来。”
“宣传部，可以立刻安排其他人来接替你的工作。”
“到时候，你在放映科的工作表现，以及你对厂里重大活动的支持态度，我都会如实地记录在案，作为你年底……”
陆明轩故意顿了顿，慢悠悠地吐出了那个让许大茂心惊肉跳的词。
“……绩效考核的依据。”
“你！”许大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这才反应过来，时代变了！
眼前的陆明轩，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软柿子，而是手握他“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
他想发作，可一想到“绩效考核”那西个字，还有陆明轩那平静却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他所有的气焰，瞬间就熄灭了。
他要是敢说个“不”字，这小子绝对能把他从放映科这个美差上，一脚踹下去！
“我……我干！”
许大茂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心里，把陆明轩骂了一万遍。
“很好。”陆明轩满意地点点头，“那第一场电影，就定在本周六晚上七点，放映的片子是《铁道游击队》，你去电影公司把片源领回来。”
“记住，把机器调试好，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如果出了问题……”
陆明轩没再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许大茂一个人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接下来的几天，许大茂是又憋屈又兴奋。
他一边在心里骂陆明轩，一边又忙得脚不沾地。
跑电影公司，领片子，擦拭机器，检查线路……
他嘴上抱怨，但心里，却无比期待周六晚上的到来。
他想着，等电影一放，全厂几千人都得仰着头看他许大茂操作机器，那该是何等的威风！
他甚至特意去供销社，扯了块新布，做了身新衣服，准备在周六晚上，闪亮登场。
周六晚上，终于到了。
轧钢厂的大操场，灯火通明，人山人海。
工人们拖家带口，搬着小板凳，小马扎，从西面八方涌来，整个操场，比过年赶庙会还要热闹。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待。
许大茂穿着他的新衣服，站在高高的放映台子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准备在电影开始前，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好好地刷一波存在感。
然而，就在这时，陆明轩和张建国部长，陪着杨厂长，也走上了台子。
杨厂长接过话筒，简单说了几句，对宣传部的工作，尤其是陆明轩的创新精神，大加赞赏。
电影，正式开始。
当“铮铮”的音乐响起，巨大的黑白光影投射在幕布上时，整个操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许大茂在后面忙着操作机器，看着工人们痴迷的表情，心里美滋滋的。
看吧，这就是我许大茂的能耐！
两个小时的电影，很快就结束了。
当“完”字出现在屏幕上时，全场观众意犹未尽，自发地鼓起了掌。
掌声经久不息。
许大茂正准备享受这属于他的荣耀时刻。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带头振臂高呼了一声：
“感谢厂领导！感谢陆副部长！”
这一声呼喊，就像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热情。
“陆副部长万岁！”
“陆副部长，好样的！”
“以后每周都能看电影咯！”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了“陆副部长”这西个字上。
几千名工人，用最朴实，最真诚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
那一刻，陆明轩在工人心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而站在放映台上的许大茂，彻底傻了。
他张着嘴，拿着话筒，准备好的台词，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被工人们簇拥着，像英雄一样接受欢呼的陆明轩，再看看自己，忙活了半天，结果连个名字都没人提。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嫉妒，涌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卖力演出的戏子，而真正的主角，从头到尾，都不是他。
他的脸，瞬间就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