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的冰冷。
不是水，是某种滑腻的、带着浓重铁锈和尘埃气息的黑暗物质，如同活物般包裹着身体，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每一寸肌肤，吞噬着残存的热量。失重感持续着，身体在狭窄的通道中不受控制地翻滚、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新的剧痛，后背被链锯斧撕裂的伤口在摩擦中火辣辣地燃烧，胸前那贯穿的旧伤也发出沉闷的哀鸣。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包裹中沉浮，如同风暴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别怕……我带你们……回家……”
谁的声音？
“……蚀骨散……流放……黑石星……消失……”
碎片……嘈杂的碎片……
“……海神旗……碎颅者……大宝贝儿……”
冰冷的猩红电子眼……高速旋转的链锯锯齿……覆盖暗金鳞片的巨爪……
“……星痕……追魂蜂……女帝……借刀杀人……”
金色的光点……蠕动的紫色肉瘤……密密麻麻的幽绿复眼……
“……走！！！”
最后那声决绝的嘶吼如同惊雷，在混沌的意识深处炸响！
南烛猛地睁开双眼！
“咳…咳咳…”
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埃和铁锈味的空气呛入肺腑，引发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眼前依旧是浓稠的黑暗，但不再是坠落时那种无边的虚空。后背抵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身下是同样冰冷、但相对平坦的地面。空气污浊，弥漫着尘埃、铁锈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陈腐的机油味。
她没死。
坠落停止了。
南烛急促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意识迅速聚焦。她尝试移动身体，剧烈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但至少西肢还能活动。她摸索着身下，确认自己似乎是落在一个有一定坡度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隐有微弱的气流从下方涌上。
通风竖井。她赌对了。
“文屏？”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带着沉闷的回响。
没有回应。
南烛的心沉了一下。她强忍着剧痛，挣扎着半坐起身，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指尖很快触碰到一片温热、粘稠的液体，还有布料粗糙的触感。
文屏就躺在她身边不远处。他的身体冰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南烛的手指按在他的颈侧，脉搏跳动的频率低得吓人，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她摸索到他肋下的伤口，入手一片湿冷粘腻——伤口彻底崩裂，失血过多。
必须止血！否则他撑不过十分钟！
南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痛、眩晕、冰冷，都在疯狂撕扯着她的意志。她摸索着自己身上，破碎的囚衣几乎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她想起从狱卒身上搜刮的简易医疗包！在囚衣内衬的口袋里！
她颤抖着手，艰难地掏出了那个小小的、硬塑料制成的医疗包。手指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僵硬，摸索着打开卡扣。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两支基础营养剂，一小罐气压式止血喷雾，还有…一卷少得可怜的消毒绷带。
止血喷雾！绷带！
黑暗中，她凭借着触觉，摸索着文屏肋下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很深，皮肉翻卷，温热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她拿起那罐冰冷的止血喷雾，凭着感觉，对准伤口的位置。
“嗤——！”
一股带着浓烈药味的冰凉泡沫喷涌而出，覆盖在伤口上。文屏的身体在昏迷中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南烛没有停顿，她放下喷雾罐，拿起那卷绷带。黑暗中，仅凭触觉包扎如此严重的伤口，难度可想而知。她摸索着伤口的位置、大小，努力回忆着末世战场急救的要点。绷带一圈圈缠绕，每一次拉扯都小心翼翼，既要保证压迫止血的效果，又不能造成二次伤害。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凝固，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文屏微弱痛苦的呻吟，以及绷带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污，从她额头滑落，滴在文屏苍白的脸上。
终于，绷带缠好，打了一个简单的结。南烛的手指能感觉到，绷带覆盖下的伤口，出血似乎被暂时遏制住了，但文屏的体温依旧冰冷，脉搏依旧微弱得难以捕捉。
她拿起一支营养剂，摸索着拧开密封盖，捏开文屏的下颌，将粘稠的液体缓缓灌入他口中。文屏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南烛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靠着冰冷的金属管壁，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失血、剧痛、寒冷和巨大的精神消耗，如同沉重的枷锁，要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震动感，从她紧贴胸口的部位传来。
是那枚碎裂的黄铜怀表！
它在震动！
南烛猛地一惊，强打起精神。她下意识地伸手，隔着破碎的囚衣，紧紧握住那枚怀表。冰凉的黄铜外壳紧贴着掌心，但表盖碎裂的玻璃镜面下，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温热在脉动，伴随着那细微的震动。
这震动…不是物理的颤动，更像是…某种能量频率的共鸣？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在底层货舱，生死关头，正是这怀表的碎裂，带来了那诡异的、穿透火焰浓烟的“预知”幻象！
它…到底是什么？
南烛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鬼使神差地，用指尖轻轻拂过怀表碎裂的镜面。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冰冷裂痕的瞬间——
轰！！！
不再是幻象！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宇宙初开般的混沌轰鸣！
一股难以抗拒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吸力，猛地从那碎裂的镜面深处爆发！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意识！
天旋地转！
冰冷粘稠的黑暗消失了，燃烧通道的幻象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虚无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空间”。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一片纯粹的、流动的、如同宇宙星云般缓缓旋转的混沌！灰白、暗银、深黑…难以名状的颜色在这里交融、扭曲、流淌，形成庞大无比的旋涡和星云状的丝缕。一种古老、苍茫、仿佛蕴藏着万物起源与终结的浩瀚气息，充斥在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南烛的“意识”悬浮在这片混沌的中心，渺小得如同尘埃。她感觉自己被分解了，又似乎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渺小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是…怀表内部？还是…某种意识空间？
就在这极致的混沌与虚无中——
嗡！
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银白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点亮的第一颗星辰，在她“意识”前方不远处亮起！
光芒稳定，纯净。它静静地悬浮在混沌的涡流中，如同定海的神针。
紧接着，仿佛连锁反应——
嗡！嗡！嗡！嗡！
更多的光点亮起！
一颗…两颗…三颗…数十颗…最终，足足有九十九颗！
九十九颗银白色的光点，如同被无形丝线串联的星辰，在这片混沌的虚无中，勾勒出一个极其庞大、复杂、玄奥无比的立体结构！这结构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旋转、脉动，每一次脉动，都引动着周围混沌星云的流转，散发出微弱却稳固的空间波动。
这结构…南烛的“意识”剧烈地震动着！她认得！或者说，她身体里属于末世指挥官的那部分经验瞬间认出了它！
空间锚点矩阵！
一种只存在于理论构想和遗迹传说中、用于在混乱空间流中建立稳定通道和储物节点的超级技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枚看似普通的古董怀表里？！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
“滋…滋啦…”
一阵刺耳的、如同信号不良的杂音，毫无征兆地在这片混沌空间中响起！
紧接着，那九十九颗稳定运行的银白光点矩阵，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整个立体结构开始扭曲、变形，仿佛随时可能崩溃！一股强烈的空间紊乱感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
南烛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感受到一股撕裂般的剧痛！她“看”到，构成矩阵的那些光点之间，出现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裂痕！裂痕深处，是更加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混沌乱流！
这个空间锚点矩阵…是残缺的！破损的！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随着矩阵的剧烈波动，一股混乱、破碎、充满痛苦与毁灭气息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南烛的“意识”！
不再是预知的幻象！
而是…记忆！
属于“苏璃”的记忆！却又混杂着无数完全不属于她的、光怪陆离的碎片！
……冰冷华丽的苏家深宅，主母王氏刻薄怨毒的脸，嫡姐苏玥带着恶意伸过来的手，那碗散发着诡异甜香的汤药被强行灌下喉咙的窒息感……
……流放飞舟底层肮脏的囚室，狱卒粗鲁的呵斥和贪婪的目光，沉重的镣铐摩擦着脚踝的冰冷与屈辱……
……混乱的登船口，燃烧的火焰，海盗狰狞的面孔和狂笑，看守被砍倒时喷溅的温热血液，自己趁乱逃跑时被流弹撕裂肋下的剧痛……
这些属于苏璃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尖锐地刺入南烛的意识。
然而，更庞大、更混乱的洪流紧随其后！
……燃烧崩塌的钢铁都市，遮天蔽日的虫群如同翻滚的乌云，尖锐的嘶鸣声撕扯着耳膜……
……冰冷的指挥大厅，巨大的全息星图上代表虫巢的红点疯狂蔓延，刺耳的警报声连绵不绝……
……战友在通讯频道里最后的嘶吼：“指挥官！走啊——！”随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
……巨大的虫族利爪穿透合金护甲，冰冷的金属撕裂血肉和骨骼的剧痛……
……自爆按钮按下瞬间，湮灭一切的白光……
……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爆炸的火光中、在虫族的撕咬下、在冰冷的流放途中…湮灭的、充满绝望、痛苦、祈求或麻木的眼睛……
这些属于末世指挥官南烛的记忆碎片，混杂着完全陌生的、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冰冷战争画面，如同狂暴的海啸，疯狂冲击着她意识的堤坝！
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记忆，在这片混沌的意识空间里疯狂碰撞、撕扯、融合！
我是谁？
苏璃？那个被构陷流放的贵族庶女？
南烛？那个在虫海中自爆殉城的末世指挥官？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混乱！痛苦！认知的根基在崩塌！
“呃啊——！！！”
现实中，蜷缩在冰冷通风竖井平台上的南烛，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嘶吼！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破碎的囚衣！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被混乱洪流彻底淹没的临界点——
嗡！！！
那九十九颗剧烈闪烁、濒临崩溃的银白光点矩阵，其中一颗位于核心位置的光点，仿佛被这灵魂层面的巨大痛苦和混乱所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这光芒，不再是冰冷的银白，而是带上了一丝混沌的、难以言喻的灰蒙色泽！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疯狂冲击南烛意识的混乱记忆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梳理！属于苏璃的记忆被短暂压制，属于南烛的末世记忆变得清晰而稳定，而那些完全陌生的星空战争画面则如同褪色的油画，迅速模糊、消散。
同时，一道清晰、冰冷、如同宇宙法则般的意念，伴随着这颗核心光点的爆发，强行贯入了南烛混乱的意识核心：
【空间锚点矩阵（残损）】
【状态：极度不稳定（濒临崩溃）】
【核心功能（部分可用）：空间储物（极微量）、空间感知（微弱）、空间切割（理论存在，未解锁）】
【警告：精神负荷过载！空间扰动加剧！矩阵崩溃风险提升至91.7%！立即降低精神波动！】
这意念如同冰冷的程序提示，不带任何感情，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南烛意识中狂乱的火焰。
空间…储物？感知？切割？
她混乱的意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聚焦于那道意念中的关键信息！
降低精神波动！
南烛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濒临崩溃的意识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用尽全部意志力，如同驯服脱缰的野马，强行压制住灵魂深处那翻腾的混乱记忆和认知撕裂的痛苦！将所有的精神波动，努力地、艰难地，向着“平静”的状态收束！
如同狂风暴雨的海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
随着她精神波动的强行平复，那颗爆发出璀璨灰芒的核心光点，光芒渐渐收敛、稳定下来。周围那些闪烁不定的光点矩阵也仿佛得到了喘息之机，光芒稳定了许多，虽然那些蛛网般的黑色裂痕依旧存在，但崩溃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混沌的空间缓缓恢复平静。
南烛的“意识”如同虚脱般，悬浮在这片奇异的虚无中，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她的“意识体”。刚才那短短几秒的经历，比面对巴顿的链锯斧更加凶险万倍！
她“看”向那颗稳定下来的核心光点。意念微动。
下一刻，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顺着那颗核心光点延伸出去，穿透了这片混沌空间，连接到了…现实！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以一种超越视觉的、纯粹的空间感知！
她“看”到了通风竖井冰冷的金属管壁，看到了身下锈迹斑斑的平台，看到了自己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看到了旁边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文屏，看到了他肋下被自己用绷带粗糙包扎的伤口，甚至…看到了他制服口袋深处，那枚被捏碎了一个角、露出内部幽蓝光路和金色定位器的“星痕”核心！
这感知范围极其有限，仅仅覆盖了自身周围不到一米的空间，且模糊不清，如同高度近视的人摘掉了眼镜。但，这却是真真切切的、不依赖光线的空间感知！
空间感知！
那意念提示…是真的！
南烛的心脏在现实中的身体里狂跳起来！一个更加大胆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
空间储物！
意念再次集中，锁定那颗核心光点，尝试着发出一个指令：取出…医疗包里的…止血绷带！
没有反应。
那颗光点毫无波澜。
南烛没有气馁。她回忆着刚才那道冰冷意念的信息——【空间储物（极微量）】。极微量…或许意味着，只能存取极小的物体？或者…需要媒介？
她的意念扫过自己紧握在手中的、那枚冰冷的黄铜怀表。
媒介…难道是它？
意念再次集中，这一次，目标锁定在那颗核心光点，同时，她的“意识”紧紧包裹住现实中医用包里的那卷…仅剩的、尚未使用的消毒绷带！
取！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空间涟漪，在现实中医用包内部荡漾开来！
下一刻！
南烛紧握着怀表的右手掌心，突然传来异样的触感！
冰冷、粗糙、带着消毒药水特有的气味。
她猛地睁开现实中的双眼！
黑暗中，她摊开手掌。
一卷崭新的、尚未拆封的消毒绷带，赫然出现在她紧握着怀表的掌心之中！
成功了！
空间储物！
虽然只有这么一小卷绷带，但这意味着……这枚碎裂的怀表，这个神秘的混沌空间，赋予了她一项在绝境中至关重要的能力！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接近的毁灭性爆炸，仿佛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炸响！整个通风竖井如同被巨人握在手中狠狠摇晃！剧烈的冲击波顺着金属管道疯狂传递！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
“咔嚓！咔嚓嚓！”
南烛头顶上方，支撑着这处平台的一段粗大通风管道，在剧烈的扭曲中，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巨大的金属管道如同被拧断的麻花，带着万钧之势，向着下方平台上的两人，轰然砸落！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避无可避！
南烛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刚刚因为觉醒空间能力而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绝望覆盖！
就在这千钧一发、毁灭将至的瞬间——
“吼——！！！！！”
一声狂暴到极致、充满了痛苦、暴怒和无尽毁灭欲望的恐怖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通风竖井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冲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