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渊访客
“深蓝之心”悬浮在马里亚纳海沟边缘,一万一千米的幽暗之上。它像一颗巨大的、冰冷的金属心脏,在永恒的黑夜与足以压垮钢铁的深海中,孤独地搏动着维持生命的能量。警报声在这里是常态,是深渊低语的一部分。但今天,控制中心响起的,是最高级别的侵入警报。
“不明物体!高速接近!轨迹……是笔首冲着我们来的!” 雷达员的声音劈开了控制室的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负责人顾屿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主屏幕前。他穿着深灰色的基地制服,身形挺拔,下颌线绷紧如刀削。一年的时间,并未磨平他眼中那份沉郁的锐利,只是将痛楚淬炼得更深,埋在了冰川之下。屏幕上,一个微小的光点,无视深海探测器的扫描警告,正撕裂厚重的水幕,义无反顾地撞向基地最脆弱的外层观察穹顶。
“派出拦截无人机!启动穹顶防御力场!”顾屿的命令简洁冰冷,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划过,带起一串幽蓝的光痕。
“来不及了!力场充能需要90秒!它……它太快了!” 雷达员的声音几乎变调。
光点在屏幕上急速放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象着撞击的巨响和穹顶碎裂、海水倒灌的恐怖景象。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巨兽的撞击声通过结构传导进来。控制室灯光剧烈闪烁了几下。主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噪淹没,随即切换为穹顶外的实时影像。
没有预想中的毁灭。
一个流线型的、伤痕累累的深海单人逃生舱,像一枚被巨手狠狠摁在玻璃上的硬币,紧紧地吸附在巨大的观察窗外。舱体表面布满了深海生物刮擦的痕迹和巨大的凹痕,舷窗一片模糊,只隐约透出里面一个蜷缩的人影。
“生命信号!微弱但存在!” 医疗监测台传来报告。
“回收!立刻!” 顾屿的声音斩钉截铁,但目光死死锁在那模糊的舷窗之后。一种荒谬的、令人窒息的预感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悸动。
当救援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逃生舱捕获,拖入隔离消毒舱,顾屿己经等在了厚重的气密门外。消毒喷雾嘶嘶作响,白雾弥漫。门上的红灯转绿,伴随着沉重的泄压声,舱门缓缓滑开。
白雾散尽。
顾屿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
舱内,一个穿着不合身抗压服的女人,正虚弱地扶着舱壁试图站起来。她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因寒冷和缺氧微微发紫。当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冰冷的空气,与顾屿的视线撞在一起时——
时间,停滞了。
控制室跟过来的几名核心成员倒抽一口冷气。陈博士手中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苏医生捂住了嘴。
那是一张脸。一张顾屿在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只能从全息影像中触摸的脸。
沈昭。
不……不是沈昭。顾屿的瞳孔急剧收缩。眼神不对。沈昭的眼神是探索未知时灼热的星辰,是思考难题时沉静的湖泊。而眼前这双眼睛,里面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长途跋涉的疲惫,以及一种……极其陌生的、如同扫描仪般的审视。这审视的目光,最终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将他刺穿的质疑。
女人踉跄一步,完全站首了身体。她无视周围所有震惊的目光,只死死盯着顾屿,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却清晰地穿透了隔离舱的寂静:
“顾屿……” 她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我带来了沈昭的日志。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杀我者,顾屿。’”
死寂。
绝对的、令人耳鸣的死寂。只有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在背景中回荡。
顾屿感觉脚下的合金地板似乎变成了流沙。沈昭……日志……指控……眼前这张与挚爱一模一样的脸,吐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诅咒。
就在这时,那女人——林未(她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名字)——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恐惧或愤怒。一股完全不受她控制的、汹涌澎湃的热流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她的心跳骤然失速,擂鼓般撞击着肋骨,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潮红。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涌向眼前这个被她指控为凶手的男人——想靠近他,想依赖他,想得到他的回应。
生理性的“爱意”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与她理智中那尖锐的恐惧和指控激烈绞杀。
林未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混乱,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带着依恋的呜咽。
顾屿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瞬间的迷乱和潮红,也看到了那痛苦至极的挣扎。他的震惊被更深沉的、冰冷的困惑取代。这反应……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深渊的访客带来了亡者的指控,和一场关于爱与记忆的致命谜局。深蓝牢笼,正式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