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擢升李蓄,为居延城长史,总领新政筹划,参赞军机要务!凡新政所需钱粮、人力、文书调度,除军情要务外,皆可便宜行事,各部职司,一体配合!违令者,军法从事!”他看向李蓄,目光中传递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重托。
“高奉将军!”霍延转向老将。
“末将在!”
“命你总揽城防、军务及褒忠祠督造!葫芦口军屯据点建设,由你全权负责!首要之务,打通并确保居延至葫芦口百里通道安全,立烽燧,设巡骑!移兵一部先行进驻葫芦口,清理谷地,规划坞堡、屯田!所需民夫、降卒,按李长史所拟章程,由你调度支配!务必在春耕之前,清出首批良田!”
“末将…遵命!”高奉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服从,虽仍有疑虑,但军令如山。
“曹利将军!”
“末将在!”
“命你整顿军纪,严明法度!专司流民、降卒接收、甄别、编管之责!依李长史‘屯田营’之策,立规矩,树章程!凡接收之流民、降卒,务必登记造册,详录来历、特长、家口!精壮者,另册呈报!其监管、劳作、酬粮、奖惩,务必做到有法可依,有迹可循!敢有徇私舞弊、克扣虐待、或疏于监管酿成乱事者,严惩不贷!”
“末将领命!”曹利肃然应道,脸色凝重。这差事,如履薄冰。
“魏续!”
“末将在!”
“招抚流亡、纳叛安民之檄文,由你主笔!务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示我居延活命之诚、授田之实!遣精干信使,分赴张掖、酒泉乃至凉州流民聚集处广为张贴、宣讲!另,招贤榜文,亦由你草拟,详列所需人才种类、待遇!榜文务求醒目,遍传河西诸郡!抚衷学堂、善膳堂事务,你亦需协助我母亲,尽快步入正轨!”
“喏!魏续定当竭尽全力!”魏续眼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光芒。
“高顺!曹性!”
“末将在!”两位年轻骁将齐声应诺,声若洪钟。
“着你二人,整备骑军!轮流抽调精锐,组成护商骑队!分段巡弋居延至张掖商道,清剿小股马匪,震慑屑小!确保商旅往来安全!同时,加紧操练!枕戈待旦!‘寇可往,我亦可往’之策,随时待命执行!目标,便是那些依附秃发部、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小部落!我要你们如猎鹰,精准、迅猛!带回我居延急需的牛羊、马匹、丁口!”
“末将领命!定不负校尉所托!”高顺沉稳,曹性亢奋,眼中都燃起了跃跃欲试的战火。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瞬间咬合转动起来。李蓄提出的六大方略,被霍延以无可置疑的权威,分解、细化,赋予了具体执行的血肉与筋骨。将军府这台因伤痛而迟滞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重新启动,指向一个充满风险却蕴含生机的未来。
“散议!各司其职,即刻施行!”霍延大手一挥,结束了这场决定居延命运的会议。
厅门大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卷入,吹得炭火一阵明灭。将吏们鱼贯而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凝重、思索,也带着一股被激发出的、背水一战的决然。李蓄走在最后,与霍延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霍延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新政的巨轮,己然启航。前方是暗流,是冰山,亦或是……新大陆?
半月后,红石谷,葫芦口。
一场倒春寒带来的大雪覆盖了刚刚显露出些许生机的谷地,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寒风如同无数把钝刀,刮过的岩石和枯黄的草茎,发出凄厉的呜咽。谷口处,一处依着山势正在挖掘的深壕工地,成了这白色地狱中唯一的活物聚集点。
数百名被征发来的民夫和降卒,正冒着严寒和风雪奋力劳作。他们大多衣衫单薄破烂,手脚冻得通红发紫。民夫多是城中招募的贫民和流民,沉默地挥动着简陋的镐头和铁锹,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而混杂其中的羌人降卒,则被十人一组,由一名手持环首刀、面色冷硬的老兵监管着,从事着搬运冻土巨石的苦役。沉重的条石压在肩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每一次挪动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雪沫灌进他们破烂的皮靴和领口,冻得人牙齿打颤。
监工的老卒王五,裹着一件还算厚实的旧军袄,腰挎环首刀,手里拎着一根细长的荆条,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他原是霍桓的老部下,一只耳朵在之前的守城战中丢了,对胡人有着刻骨的仇恨。看着那些在风雪中艰难挪动石块的羌人降卒,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嫌恶。
“快点!磨磨蹭蹭,没吃饭吗?狼崽子!”王五手中的荆条猛地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年轻羌人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羌人一个趔趄,肩上的石块险些滑落,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布满冻疮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射出屈辱和愤怒的光芒,死死瞪着王五。
“看什么看?不服?”王五被那眼神激怒,上前一步,荆条劈头盖脸又抽了过去,“老子打的就是你这狼崽子!害死我多少兄弟!干点活还委屈你了?呸!”
周围的羌人降卒动作都慢了下来,眼神交汇,压抑的怒火在无声地传递。几个监管的老兵也握紧了刀柄,警惕地注视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风雪传来。只见李蓄裹着一件厚实的青色棉斗篷,带着两名随从,策马疾驰而至。他翻身下马,一眼就看到了剑拔弩张的工地和那个挨了鞭子、怒目而视的年轻羌人。李蓄的眉头瞬间拧紧,脸色沉了下来。
“住手!”李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五见是李蓄,虽不情愿,还是停下了手,梗着脖子辩解道:“李长史!是这狼崽子偷懒!还瞪我!不教训教训,这些牲口就不知道规矩!”
李蓄没有理会王五,径首走到那挨打的年轻羌人面前。那羌人约莫十七八岁,身形高大却瘦削,脸上冻得青紫,背上的破旧皮袄被荆条抽裂了一道口子,渗出血痕。他紧咬着下唇,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叫什么名字?”李蓄问,用的是带着凉州口音的汉语。
年轻羌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位汉人长官会问这个,梗着脖子,用生硬的汉语回答:“车…车胡噜!车胡噜部的车胡噜!”他特意强调了部族和自己的名字,带着一种倔强的骄傲。
“车胡噜,”李蓄点点头,目光扫过他肩头被绳索勒出的血痕和背上的鞭伤,又转向旁边堆积如山的冻土巨石和那些同样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眼神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羌人降卒。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王五身上,以及周围那些握刀警戒、面色不善的老兵脸上。
“今日劳作,按章程,每人应得酬粮几何?”李蓄问随行的书吏。
书吏连忙翻看手中的简册:“回长史,按章程,搬运此等巨石,一日完成定额,酬粟米一升半。”
李蓄的目光转向负责分发口粮的伙夫,那伙夫在王五的逼视下,有些畏缩地低下头。李蓄走过去,一把掀开旁边盛放酬粮的木桶盖子。里面是混着大量麸皮和沙土的粗糙粟米,颜色发暗,数量也明显不足。
“章程所定,酬粮应为净粟。此为何物?数量为何不足?”李蓄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这漫天风雪。
伙夫吓得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长…长史饶命!是…是王队正…说…说给牲口吃这些就够了…省下的…”
“王五!”李蓄猛地转身,目光如电,首刺王五,“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