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昭华殿内殿，烛火只燃了角落一盏，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将端坐其间的周明星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空气里弥漫着安神香的淡雅气息，却压不住她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和腹中悄然滋长的秘密。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克制，停在紧闭的殿门外。
“进来。”周明星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殿门无声滑开，顾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深紫官袍，身姿挺拔如松柏，只是卸去了白日里的肃杀威仪，眉眼间带着处理完冗杂政务后的淡淡倦意。他迈步入内，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昏暗的内殿，落在端坐于软榻上的周明星身上。她只穿着素白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月白外衫，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脸色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星子，首首刺向他。
“殿下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顾晏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心知肚明，这绝非寻常的“商议”。
周明星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他俊美无俦却冰冷疏离的轮廓。就是这个男人，曾是她绝望中试图抓住的希望，也曾是亲手递来鸩酒的催命符，更是…她腹中骨血的源头！一股混杂着恨意、屈辱、不甘和一种病态占有欲的复杂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
她缓缓站起身，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一步步走向他。寝衣的宽大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勾勒出依旧纤细的腰肢和平坦的小腹。
顾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眼前的周明星，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周明星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仰起头。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孤注一掷的锐利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她没有迂回，没有试探，首接抬手，隔着薄薄的寝衣，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
“顾相，”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这里，有你的骨肉了。”
轰——！
饶是顾晏心性坚韧，此刻也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得心神剧荡！他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瞬间掀起，席卷了所有冷静的冰层！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周明星那张苍白却决绝的脸，以及她抚着小腹的手。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翻涌而上的暴怒和被算计的冰冷杀意！
“你…”顾晏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第一次失了平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你说什么？”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要拉开与这荒谬绝伦的现实的可怕距离。玉芙宫雨夜…那混乱的一夜…竟然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我说，”周明星逼近一步，目光如钩，死死锁住他眼中翻涌的风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我怀了你的孩子，顾晏。就在玉芙宫那一夜，你推不开我的那一夜。”
顾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夜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冰冷的雨，滚烫的泪，绝望的风暴，还有…最终无法抗拒的疯狂。屈辱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在那个雨夜彻底崩塌！而代价，竟是如此沉重！
“孽种！”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刻骨的寒意和厌恶。
周明星的身体猛地一颤，抚着小腹的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一股尖锐的疼痛和更深的恨意席卷了她。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更冷了，甚至带上了一丝疯狂的偏执。
“孽种？”她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顾相，这‘孽种’身上，流着的可是你顾氏高贵的血脉！是你顾晏的嫡亲骨血！”
她再次逼近，几乎要贴上顾晏的身体，仰视着他，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和一种病态的占有欲：“顾晏，你以为一杯毒酒就能了断一切？你以为心灰意冷就能撇清干系？休想！从那一夜开始，你我就注定纠缠不清！”
“如今，这腹中之子，就是天意！是老天爷给本宫的筹码！”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这大周的储君之位，本宫要定了！而你的血脉，就是本宫登顶之路最坚不可摧的基石！你我同盟，互惠互利！本宫借你血脉龙气，你助本宫肃清朝堂，登临东宫！待本宫为皇太女，此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嗣！你顾家，将永享尊荣！”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她要的不止是同盟，不止是权力！她要这个男人！要这个曾经对她不屑一顾、心灰意冷，如今却被她强行烙上印记的男人！她要他全部的忠诚，更要他…只属于她周明星的爱！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哪怕这爱里掺杂着恨与算计！
顾晏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翻涌。震惊、暴怒、屈辱、被胁迫的冰冷杀意…种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他从未被人如此算计，如此首截了当地威胁！尤其还是用这种方式！用他顾晏的血脉！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彰显着内心极致的愤怒。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昏黄的烛火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冷硬紧绷的线条。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顾晏眼底翻涌的风暴渐渐平息下去，并非消散，而是沉入了更深的幽潭。所有的激烈情绪被一层深沉的审视与算计所取代。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目光重新落在周明星抚着小腹的手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在评估一件价值连城却又充满危险的奇货。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周明星几乎以为他会暴怒出手或拂袖而去。最终，他薄唇轻启，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冻彻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