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0月16日凌晨，嫩江的江面被一层厚厚的寒霜覆盖，宛如一块巨大的银镜，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呼啸着穿过江滩，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徐景隆趴在雪地上，他的断腿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黑红的痕迹，那痕迹蜿蜒曲折，像是一条被狼撕开的羊肠子，触目惊心。他的左手紧紧攥着那只镀金怀表，这是日本顾问送给他的，表盖上刻着“武运长久”西个字。此刻，怀表沾满了他自己的鲜血，表针停在凌晨五点十七分，那正是嫩江桥战役打响的第七分钟。
副官赵万福从死人堆里艰难地爬过来，他的棉袄被机枪打得千疮百孔，像烂棉絮一样，露出里头发黄的棉花。他的脸上满是惊恐和疲惫，嘴唇颤抖着，声音微弱地说道：“司…司令！咱…咱退吧？”
徐景隆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突然暴起，用断腿的骨茬猛戳副官的胸口，怒吼道：“退？张大帅给咱的军火是白拿的？！”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布满血丝，眼神中透露出疯狂和不甘。他吐着血沫子，手指向北岸，只见马占山的骑兵正像黑云般压过来，马蹄声如雷，气势汹汹。“给老子吹号！让第三支队顶上去——”
江风卷着血腥味灌进他的喉咙，他的后半句话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呛咳。那颗跳雷不仅炸飞了他的左腿，还震碎了他的内脏。他每咳一下，都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他的身体里搅动，痛苦万分。
“司令，咱顶不住了啊！弟兄们都死的死，伤的伤……”赵万福苦苦哀求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住口！谁要是敢退，老子就毙了他！”徐景隆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第三支队的迫击炮连刚冲到江心，就撞上了溃逃的前锋。新兵王栓子抱着炮架，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他的牙齿也在不停地打战，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看见徐景隆的少将军旗斜插在冰窟窿里，旗面浸饱了血，己经冻成了一块猩红的铁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妈呀！徐司令的腿…”辎重队的老兵突然跪倒在地，手指着三十步外，声音颤抖得厉害。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徐景隆正用指挥刀当拐棍，单腿立在弹坑边缘。他的背后是炸烂的铁甲车残骸，车前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像戏台上的独脚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徐景隆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和疯狂，他大声喊道：“弟兄们，给我冲！不要怕！”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战场上的枪炮声淹没了。
“砰！”
北岸飞来一颗辽十三步枪弹，像一道夺命的闪电，精准地掀掉了徐景隆半边下巴。他的身体晃了晃，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然后栽进了自己人溃逃的洪流里。那面绣着“保境安民”的杏黄旗，被无数双翻毛皮鞋踩进了冰泥，仿佛被历史的车轮无情地碾压。
“司令！”赵万福大喊一声，想要冲过去救徐景隆，但被一股人流冲得东倒西歪。
“完了，这下全完了……”王栓子绝望地说道，他扔掉炮架，转身跟着溃兵一起逃跑。
晌午时分，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但却丝毫没有驱散战场上的寒意。马占山的卫队开始打扫战场，江滩上一片狼藉，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己经把积雪染成了暗红色。
班长韩大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军装，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的伤疤，看起来十分凶悍。他走到徐景隆的尸体旁，蹲下身子，掰开冻僵的手指，从他手里摸出了怀表。
“哟嗬！小鬼子给的？”韩大牙用刺刀挑开表盖，里头夹着张泛黄的相片——二十岁的徐景隆穿着奉军制服，站在张海鹏身后，脸上洋溢着青春和朝气。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民国十年，洮南誓师剿匪留念”。
“呸！”韩大牙把相片撕碎撒进江里，骂道：“当土匪那会儿还算条汉子，如今给倭寇当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愤怒。怀表被他扔给勤务兵，说道：“拿去换二十斤高粱米，给伤员熬粥。”
勤务兵接过怀表，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说道：“班长，这表看着挺值钱的。”
“值钱又咋样？这是汉奸的东西，脏了咱的手！”韩大牙说道，然后站起身来，继续检查其他尸体。
嫩江的冰层下，碎照片随着暗流打转，仿佛在诉说着徐景隆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堕落。徐景隆睁着眼沉下去，最后的视线里，是自己当年剿匪时亲手烧毁的土匪寨子，那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像是对他的一种讽刺和谴责。
当夜，洮南镇守使公署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屋里的炭火盆烧得正旺，但却无法驱散张海鹏心中的怒火。他坐在炕上，用烟钎子拨着灯花，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焦虑。
地上跪着逃回来的赵万福，他的脸上烫伤溃脓，说话像含了块热豆腐，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帅，景隆的尸首…没抢回来，咱五个团长折了仨……”
张海鹏突然把热烟枪按在副官脸上，烫得皮肉“滋啦”响。赵万福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张海鹏瞪大了眼睛，大声吼道：“马占山悬赏一万大洋买老子脑袋是吧？”他一脚踹翻炕桌，露出底下日军刚送来的铁皮箱，“打开！”
几个手下赶紧上前，打开了铁皮箱。箱里是齐整整的日本金票，每捆贴着小纸条：“黑龙江省政权接收经费”。
“哼，马占山算个啥！有了日本人的支持，我张海鹏迟早能拿下黑龙江！”张海鹏说道，眼神中透露出贪婪和野心。
里屋传来“哗啦啦”的算盘声。西姨太正在清点日军刚送来的烟土利润，她那苏州口音的计数声又脆又冷：“一百三十两，二百六十块大洋…”
“妈的，这仗打得太窝囊了！”张海鹏骂道，他抓起一把金票，狠狠地砸在地上。
赵万福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在想着：这大帅为了日本人的好处，不惜背叛国家和民族，迟早会没有好下场。
后来嫩江边的老辈人说，开春后总能在下游捞到古怪的冻鱼——鱼肚子里裹着黄铜弹壳，有的还咬着半截杏黄旗的流苏。每当说起这些，老人们的脸上都会露出惊恐和神秘的神情。
最邪乎的是1932年清明，几个渔娃在江汊子捞出块怀表。镀金表盖被鱼牙啃得坑坑洼洼，但拧紧发条后，秒针居然颤巍巍走了起来。
“咔、咔、咔”的声音，像极了徐景隆断腿骨茬戳冰面的动静。渔娃们吓得扔掉怀表，跑回村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人们。
“这是徐景隆那汉奸的冤魂在作祟啊！”一个老人说道，“他背叛国家和民族，不得好死，死后还来吓人。”
“可不是嘛，那些跟着日本人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另一个老人附和道。
从那以后，嫩江边上的人都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他们把这个传说当成了一种警示，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国耻，不要做背叛国家和民族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