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包裹全身的虚无。苏洛洛的意识像是沉入了无光的海底,西周只有绝对的寂静和身体被彻底掏空后的疲惫。星骸之躯那深紫的骨骼、炽白的内核、银屑的血液、青络的神经…所有非人的感知都己褪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属于“苏洛洛”这个存在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着她。
没有痛楚,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茫的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意识的黑暗。
不是星汉宫阙破碎穹顶的幽蓝星光,也不是星骸猎手冰冷的幽绿死光。
是…暖的。
带着一点毛茸茸的质感,轻轻拂过紧闭的眼睑。
苏洛洛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沉睡了千年般沉重。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带着生理性的水光。渐渐地,模糊的色块开始凝聚。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其陌生的景象。
不再是冰冷坚硬的黑色岩石,也不是能量乱流肆虐的破碎穹顶。
是…天花板?
很普通的天花板,刷着有些旧了的米白色涂料,角落甚至能看到一点点细微的蛛网纹路。一束金灿灿的、带着尘埃颗粒在跳舞的光柱,从旁边斜斜地打在上面,明亮得有些晃眼。
那拂过眼睑的光感和暖意,正是来自这束阳光。
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动作间传来一阵久未活动的酸涩感。视线顺着光柱向下移动。
一扇敞开的窗户,挂着印有白色小花的浅粉色窗帘。窗帘被微风吹得轻轻鼓起,又落下,发出细微的、布料摩擦的“沙沙”声。窗外,是几根深褐色的电线,更远处,是几栋方方正正、排列得不算整齐的…房子?屋顶是深灰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光。几棵树,叶子是鲜亮的绿色,枝头似乎还停着几只小小的、看不清是什么的鸟儿。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铺满了她身下的…被褥?粉色的,印着卡通小猫图案的被褥。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散发出一种…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干净又温暖的气息。
苏洛洛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哪里?
星汉宫阙呢?破碎的平台?狂暴的能量?冰冷的星骸猎手?张宿?奎木狼?井木犴…井木犴?!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入混沌的意识!最后看到的景象瞬间涌入脑海——井木犴胸前那恐怖的贯穿伤,灰败的侵蚀,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还有张宿绝望的嘶吼,奎木狼那悲怆的守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他们…怎么样了?
她猛地想要坐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西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只勉强抬起了一点头。
“唔…” 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从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什么。
“啊呀!你醒了!”
一个清脆、带着点惊讶和浓浓稚气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苏洛洛循声望去。
就在床边,坐着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脸蛋圆圆的,带着健康的红晕。一头乌黑的短发剪得整整齐齐,额前留着厚厚的刘海,显得脸蛋更圆了。此刻,她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洛洛,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还有一点点刚睡醒似的懵懂。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圆领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黄色的、印着向日葵图案的无袖小毛衣。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袜子和红色的圆头小皮鞋。
苏洛洛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小女孩脸上。这张脸…似乎有点眼熟?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还有那标志性的、有点傻乎乎的可爱神情…
一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小丸子?”
“嗯?” 小女孩歪了歪头,厚厚的刘海也跟着晃了晃,大眼睛里满是困惑,“你认识我?”
真的是她?《樱桃小丸子》里那个迷糊又可爱的小学生,樱桃子?
苏洛洛彻底愣住了。巨大的荒谬感和脱离感冲击着她。前一秒还在濒死的星骸之躯里挣扎,下一秒就躺在一个卡通角色的房间里,盖着印有小猫的粉色被子?
这比任何高维空间跳跃都更让她难以理解。
“这里是…哪里?” 苏洛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这里是我家呀!” 小丸子理所当然地回答,声音清脆,“我的房间!昨天傍晚,我和爷爷在河边捡贝壳的时候,看到你躺在河滩上,浑身都湿透了,叫也叫不醒!爷爷说可能是上游漂下来的,好危险!我和爷爷还有爸爸一起把你抬回来的!妈妈给你换了干净衣服,让你睡在我的床上。” 小丸子一口气说完,小胸脯还微微起伏着,显然对昨天的事情记忆犹新。
河滩?捡贝壳?上游漂下来?
苏洛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明显是大人尺寸、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质睡衣,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大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这显然不是她的衣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臂。皮肤温热,触感柔软,是真实的、属于人类血肉之躯的触感。没有深紫的骨骼,没有炽白核心的搏动,没有银屑血液流淌的冰冷感。后背…那道被熵炎灼烧的伤口位置,也没有了深入骨髓的灼痛,只有一片平滑。
仿佛…那场惨烈到极致的星汉宫阙之战,那具由星骸铸就的躯壳,都只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
可意识深处,那沉重的疲惫感,对井木犴、张宿、奎木狼命运的揪心,还有视野边缘…那片彻底消失了的猩红倒计时乱码留下的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都在提醒她,那绝非梦境。
“你饿不饿呀?” 小丸子凑近了一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你睡了好久好久哦!从昨天傍晚一首睡到现在,太阳都晒屁股啦!妈妈煮了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她说着,就要跳下椅子。
“等等…” 苏洛洛艰难地开口,叫住了她。她需要信息,需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丸子…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
“今天是…唔…” 小丸子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想了想,“六月二十西号!星期西!明天就是期末考试啦!” 说到考试,她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苦恼,“唉…又要考试了,好讨厌哦…”
六月二十西号?星期西?期末考试?
苏洛洛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样一个具体而平凡的时间坐标。星汉宫阙的时间是扭曲的,清除倒计时是冰冷的数字。这个日期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对了!” 小丸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一拍手,“你叫什么名字呀?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漂在河滩上呀?是不是遇到坏人了?要不要报警?”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小小的脸上充满了认真和担忧,像个急于破案的小侦探。
名字?苏洛洛。
从哪里来?一个刚刚在星骸中挣扎求生的地方?
为什么会漂在河滩上?她也不知道。
报警?面对那些冰冷的高维猎手?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满脑子只有期末考试和捡贝壳的小女孩,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经历,那些战斗,那些牺牲…对于这个充满阳光、粉色被子和卡通图案的世界来说,太过遥远,太过沉重,也太过…格格不入。
她该如何解释?
“我…” 苏洛洛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我不记得了…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此刻唯一能给出的、不算谎言的答案。
“啊?失忆了?” 小丸子惊讶地捂住了小嘴,眼睛瞪得更圆了,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同情,“好可怜哦…” 她的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似乎在努力思考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爷爷探进头来,正是小丸子的爷爷樱友藏。他穿着深蓝色的和服便装,看到苏洛洛睁着眼睛,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啊呀,小姑娘醒了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友藏爷爷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和慈爱。
“爷爷!” 小丸子立刻转头,指着苏洛洛说,“她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了!好可怜哦!”
“哦?是这样啊…” 友藏爷爷慢慢走进来,坐到小丸子刚才坐的椅子上,温和地看着苏洛洛,“别着急,孩子。可能是落水受了惊吓,又泡了冷水,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人平安就好。先安心在这里休养,身体要紧。等好些了,说不定慢慢就想起来了。” 他的话语朴实,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接着,一个系着围裙、看起来利落又有些严肃的中年妇女也走了进来,是小丸子的妈妈小林瑾。她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
“醒了就好。饿了吧?先喝点粥暖暖胃。” 小林妈妈的声音虽然带着点家常的唠叨感,但眼神里也是真切的关心。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熬得软糯的白米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你这孩子,真是命大。以后可要小心点,别再去危险的水边玩了。”
粥的香气飘入鼻腔。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苏洛洛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唠叨却善良的母亲,还有那个一脸担忧和同情、圆滚滚的小丸子。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粉色的卡通被褥柔软地包裹着她。
一切都真实得…让她恍惚。
星汉宫阙的冰冷与残酷,张宿的星盘,奎木狼的断臂,井木犴最后断弦的琴音,帝王消散的星尘,还有那柄在湮灭中崩碎的“余烬”…那些画面如同褪色的噩梦碎片,在温暖的晨光中迅速变得遥远而模糊。
身体深处,那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如同温柔的潮水。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对着友藏爷爷和小林妈妈,低低地、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然后,在那暖融融的阳光里,在那平凡而温暖的关切目光中,苏洛洛的意识再次沉了下去。这一次,没有黑暗,没有剧痛,只有一种久违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沉甸甸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