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细雪掠过督军府箭楼,傅仲谋将望远镜重重砸在沙盘上,震得标注前线局势的小旗东倒西歪。最新战报上的字迹刺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皖系军队突破古北口防线,傅家军连失三座城池,傅时衍亲率的精锐部队竟在怀来遭遇埋伏,伤亡惨重。
"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全军开拔!"他扯松领口的金丝盘扣,肥厚的手指捏着雪茄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让少帅即刻来见我。"话音未落,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傅时衍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军大衣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泥。
父子俩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像两柄出鞘的刀。傅仲谋看着儿子眼下青黑的阴影,想起近日密探回报"少帅夜夜流连于晚晴园",心中腾起无名火:"好啊,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你倒有闲心在内宅卿卿我我!还是觊觎你父亲的女人!"
"父亲这话什么意思?"傅时衍的手按在腰间配枪上,指节泛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腌臜心思!我活着一天,江听晚就是我的女人!"傅仲谋抓起案头的翡翠鼻烟壶狠狠摔在地上,"七姨太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当府里的下人都是聋子瞎子?"碎裂的翡翠在青砖上溅出碧色的血,"皖系大军压境,你若再因私废公,就别怪我大义灭亲!不要为一个女人昏了头!"
死寂笼罩书房,唯有壁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傅时衍盯着父亲因愤怒涨红的脸,突然想起幼时骑在他肩头看阅兵的光景。那时的父亲是他心中的战神,如今却像个被权力腐蚀的怪物。"我会守住北平。"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但请父亲也守住自己的底线。"
次日清晨,督军府校场旌旗蔽日。傅仲谋身披玄色战甲,腰间的鎏金佩刀折射着寒光。他在点兵台上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人群中的江听晚身上——她穿着素白旗袍立在廊下,颈间的丝巾堪堪遮住未愈的伤痕。
"时衍,注意分寸,看好内宅。"傅仲谋勒住战马,俯身在儿子耳边低语,"尤其是不要再靠近某些不安分的人。"他扬起马鞭指向江听晚的方向,刻意提高音量,"别让你的妇人之仁,坏了傅家百年基业!"
校场一片哗然。江听晚攥紧栏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钢针扎在身上,柳如眉等人捂嘴偷笑的声音混着士兵的窃窃私语,像毒蛇般钻进耳朵。傅时衍的脸色瞬间阴沉,正要上前理论,却见父亲的大军己扬起滚滚烟尘,朝城门方向开拔。
"姨太,您脸色不好,回房歇着吧。"春桃担忧地扶住她颤抖的身躯。江听晚却死死盯着傅时衍的背影——他立在寒风中,军大衣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座巍峨的山。当他转身望向她时,眼中翻涌的风暴让她呼吸一滞。
深夜的晚晴园格外寂静,唯有北风拍打着窗棂。江听晚对着铜镜擦拭颈间的药膏,突然听见瓦片轻响。傅时衍翻窗而入,身上还带着硝烟味,左袖染着暗红的血迹。"你受伤了?"她下意识地起身,却在触到他冰冷的眼神时僵在原地。
"为什么不解释?"傅时衍扯下染血的绷带,露出一道狰狞的刀伤,"今日父亲当众羞辱,你就只会站在那里任人指指点点?"他逼近一步,将她抵在梳妆台上,"说话!"
江听晚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呛得咳嗽,偏过头冷笑:"解释?解释我是如何被你父亲拖进书房,又如何被你禁锢在密室?"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傅时衍,你要我如何解释这份耻辱?"
死寂蔓延开来。傅时衍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想起白天她苍白的脸色和倔强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像被重锤击中。他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却被她狠狠推开。"别碰我!"江听晚抓起桌上的剪刀抵住咽喉,"你和你父亲,不过是一丘之貉!"
剪刀划破皮肤的瞬间,傅时衍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他掌心绽开妖艳的花。"听晚,别这样......"他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明显的慌乱,"我会保护你,这次一定......"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江听晚望着他眼中的痛色,想起昨夜他守在床边替自己擦汗的温柔,想起他悄悄放在枕边的桂花糕,心中的防线轰然崩塌。剪刀"当啷"落地,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傅时衍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两人的衣衫。他轻轻抚摸着她背上的旧伤,那些被傅仲谋掐出的淤青早己结痂,却像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在他们之间。"对不起。"他低声呢喃。
此后的日子,前线战报如雪片般飞来。傅仲谋在宣化遭遇皖系精锐,双方陷入胶着;傅时衍则坐镇北平,每日处理军务到深夜。但无论多忙,他总会抽空来晚晴园,有时是带来江南进贡的蜜饯,有时是替她修剪开败的花枝。
这日黄昏,江听晚正在临摹《寒食帖》,傅时衍匆匆赶来,手中攥着加急战报。"父亲中了埋伏,被困在鸡鸣驿。"他的脸色凝重,"我要亲自带兵救援。"
江听晚握笔的手顿住,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她望着傅时衍疲惫却坚毅的脸庞,突然想起他父亲出征前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此去凶险......"她放下毛笔,从妆奁中取出一枚白玉平安扣,"带着这个。"
傅时衍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中泛起暖意。他抓住她的手,将平安扣按在自己心口:"等我回来。"转身时,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这次,我会把属于你的尊严,一并夺回来。"
江听晚站在窗前,望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惊雷再次炸响,照亮她手中那封未写完的家书——那是写给远在江南的兄长,请求他帮忙寻找逃离北平的办法。可此刻,望着傅时衍离去的方向,她忽然发现,那封写了大半的信,竟不知该如何继续。
暴雨冲刷着督军府的青石板,也冲刷着两个被命运捉弄的灵魂。当傅时衍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江听晚抚摸着颈间的平安扣,第一次对未来感到迷茫——那个曾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如今却成了她在这深宅中,一丝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