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芬慌忙拍着他的背,带着哭腔:“别问了!张律师!求求你别问了!老头子吓坏了!他真记不清了!那天回来就魂不守舍的,问啥都说不清楚!就是摔了一跤!就是摔了一跤啊!” 她看向张其钧的眼神充满了哀求。
张其钧看着刘福根咳得满脸通红、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有效信息了。老人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记忆可能出现了混乱或自我保护性的屏蔽。但刚才那一瞬间捕捉到的惊悸…是真实的吗?是摔倒时的错觉?还是…真的感觉到了外力?
“好,王阿姨,您别急,让刘大爷好好休息。” 张其钧站起身,“如果刘大爷后面想起什么细节,任何细节,请您务必联系我。” 他留下一张名片,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王桂芬看也没看那张名片,只是紧紧握着老伴的手,不住地点头,又摇头,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张其钧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让他深吸了一口气。刘福根的沉默和惊悸,王桂芬的恐惧与回避,像一层更厚重的迷雾笼罩下来。老人是真记不清了?还是…不敢说?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读信息来自助手老秦:
【钱德发财务水深。“宏远物流”上季度财报亏损,但个人账户近期有三笔来源不明大额进账,正追查。监控维护公司“安泰科技”背景复杂,与钱德发有间接关联,具体待查。另:李国强司机背景干净,但事故后表现异常镇定。】
异常镇定?张其钧眼神一凝。一个造成如此惨烈事故的司机,面对死者家属和调查,该有的反应是崩溃、恐惧、自责。镇定?这本身就不正常。
线索像散乱的珠子,每一颗都透着可疑,却还串不成一条清晰的线。他需要更硬的证据,或者…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市精神卫生中心康复病区。这里的空气比普通病房更压抑,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能量紊乱后的沉闷气息。走廊很安静,偶尔从某个病房里传出几声模糊的呓语或压抑的哭泣,很快又归于沉寂。
张其钧在主治医生和一位护士的陪同下,来到一间独立病房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王秀琴穿着条纹病号服,蜷缩在房间角落里一把固定在地面的塑料椅子上。她瘦得脱了形,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佝偻着,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不停地发抖。眼神空洞地首视着前方雪白的墙壁,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焦点。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恐惧的对话。
“她还是这样,” 主治医生是一位西十多岁的女医生,姓方,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疲惫,“创伤后应激障碍非常严重,伴有急性精神分裂样症状。药物只能让她相对平静,但核心的恐惧源…那个画面,始终无法摆脱。任何与自行车、车筐、圆形物体、甚至红色液体相关的刺激,都可能引发剧烈的惊恐发作和攻击行为。完全无法进行有效沟通。” 她指了指病房角落一个被砸得坑坑洼洼的塑料水杯,“那是她昨天发作时扔的,把送药的护士吓坏了。”
张其钧的目光落在王秀琴不断颤抖的、枯瘦的手指上,那双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手背的皮肤里,留下青紫的印痕。他沉默地看着,心头沉重。这个无辜的女人,被一场飞来横祸彻底摧毁了精神世界,余生可能都将困在那个正午的恐怖梦魇里。
“方医生,” 张其钧低声问,“她平时…自言自语的时候,会说些什么?有没有重复的、清晰的词语?”
方医生叹了口气:“大部分是破碎的、无意义的音节。但有几个词…确实反复出现。” 她回忆着,“‘头’、‘筐’、‘眼睛’、‘看’、‘红’…还有…” 她顿了顿,眉头微皱,“…‘转’?‘飞’?…好像还有…‘声音’?”
“‘声音’?” 张其钧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意外的词,“什么声音?她提到过具体的声音吗?”
“没有具体描述。” 方医生摇摇头,“只是在她极度惊恐、语无伦次的时候,会突然尖叫‘别响!别让它响!’或者‘声音!声音追来了!’,然后就是更剧烈的失控。我们推测,可能是她精神崩溃状态下,对车祸瞬间巨大噪音的扭曲记忆和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