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粤军老兵的抗战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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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父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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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一位粤军老兵的抗战十五年
作者:
布三水
本章字数:
8460
更新时间:
2025-07-08

祠堂门口石阶上那滩迅速洇开、在暮色中变得粘稠暗红的鲜血,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振华被撕裂的灵魂上。阿爸……那个用脊梁撑起一个家、用沉默守护着祠堂尊严的阿爸……就在他眼前,被那柄闪着寒光的刺刀,如同屠宰牲口般,捅穿了胸膛!

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想嘶吼,喉咙却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绝望呜咽。他想冲下去,将那群魔鬼撕碎,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和理智的残丝死死钉在原地——冲下去,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阿爸那挺首的脊梁在刺刀入体的瞬间剧烈摇晃,看着那怒睁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迅速黯淡,看着那单薄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枯木,重重砸在冰冷的祠堂石阶上!

祠堂门口,那个拄着军刀的鬼子军官嘴角的狞笑似乎扩大了一丝,带着一种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残忍快意。他冷漠地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方伯,如同看待一堆无用的垃圾。随即,他朝着旁边那个谄媚的黑影(汉奸)和几个围观的鬼子兵,用日语说了句什么,语气轻佻,带着命令的口吻。

“哈依!”几个鬼子兵立刻应声,脸上露出残忍而兴奋的神色。他们放下枪,围了上去。那个谄媚的黑影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在鬼子军官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也畏缩地退到了一边。

方振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要干什么?!

只见两个鬼子兵狞笑着,其中一个猛地抬起穿着厚重牛皮军靴的脚,狠狠踹向倒在血泊中的方伯的腰肋!

“噗!”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传来!

方伯的身体在剧痛中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那声音微弱,却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方振华的耳膜!

“畜生——!”方振华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泣血的咆哮!他目眦欲裂,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混合着泥土的腥咸瞬间溢满口腔,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那灭顶的愤怒和锥心刺骨的剧痛!

视角受限。他伏在土坡草丛里,祠堂门口的石阶有一部分被那根粗大的老榕树气根和弥漫的烟尘遮挡。他只能看到鬼子兵晃动的土黄色身影和不断抬起落下的军靴轮廓。看不到阿爸的身体,只能听到……

“咚!”又是一记沉重的闷响!像是钝器砸在肉体上!

“呃……”又是一声极其压抑、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

然后是鬼子兵肆无忌惮的、带着异国腔调的狂笑和粗鄙的日语叫骂!他们在用脚踢!用枪托砸!甚至可能用皮带抽!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都伴随着方伯那微弱到几乎被风声湮灭、却又如同重锤般砸在方振华心上的痛苦闷哼!

方振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他死死地将脸埋进冰冷潮湿、带着腐草气息的泥土里!双手十指如同铁钩,深深抠入身下的泥土,指甲崩裂,鲜血混着黑泥渗入指缝也浑然不觉!他不敢再看!不敢再听!可那沉闷的撞击声、鬼子兵的狞笑声、阿爸那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却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啃噬着他的神经!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记闷响都像砸在他自己的骨头上!

他恨不得立刻死去!或者立刻冲下去,和那群魔鬼同归于尽!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地狱的熔岩,在他体内奔涌冲撞,几乎要将他彻底焚毁!可他不能!他只能像蛆虫一样,卑微地伏在泥土里,用泥土堵住自己的口鼻,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永恒。

鬼子的狂笑声渐渐停歇。

那个拄刀的军官似乎说了句什么,语气带着戏谑后的厌倦。

“哈依!”鬼子兵们停止了动作,带着意犹未尽的残忍笑容,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有人还朝着血泊中毫无声息的身体啐了一口唾沫。

随即,在军官的示意下,这群魔鬼如同完成了一场微不足道的消遣,看也不看地上那滩血肉模糊的躯体,迈着散漫的步伐,踢踢踏踏地离开了祠堂门口,汇入暮色更深沉的村落阴影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死寂。那个谄媚的黑影也赶紧弓着腰,像条哈巴狗一样追了上去。

祠堂门口,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远处田野间不知名的虫鸣,和风吹过焦黑榕树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

方振华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泥土、泪水和咬破嘴唇流下的鲜血,混合成一片污浊的泥泞。他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土坡上翻滚下去!顾不上荆棘划破衣衫皮肉,顾不上碎石硌得膝盖生疼!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嘶哑地、不成调地呜咽着,跌跌撞撞地扑向祠堂门口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石阶!

“阿爸——!阿爸——!”

他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双手颤抖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阿爸……方伯……静静地躺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那身平日里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此刻己被鲜血彻底浸透,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的暗褐色。布料被撕裂多处,露出下面同样血肉模糊的皮肉。脸上布满了淤青和,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新的血沫。胸膛上那个致命的刺刀伤口,此刻被更多的、凌乱的淤伤和破口覆盖着,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肋骨似乎也断了几根,以一种不自然的形状微微塌陷下去。他浑身沾满了泥土、血污和鞋印,几乎不形。

但最让方振华肝胆俱裂的,是阿爸那双眼睛。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眼睛却微微睁开着,瞳孔己经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却依旧固执地、死死地朝着天空的方向瞪着!仿佛要将这无边的黑暗和不公,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

“阿爸——!”方振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上去紧紧抱住父亲那冰冷僵硬、沾满血污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那体温,正在飞速地流逝!他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他怀里轻微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方伯那涣散的眼珠似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最终,那微弱得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竟奇迹般地聚焦在了方振华布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

他认出了儿子!

破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

“阿……华……”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方振华浑身剧震,将耳朵死死贴在父亲沾满血污的唇边。

“……唔(莫)……唔好做(莫做)……衰仔(孬种)……”

极其简短的五个字,带着浓重的乡音,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点火星,微弱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方振华的耳中、心上!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说完这五个字,方伯那最后一丝凝聚的目光,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那微微睁开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泽,变得空洞而凝固,却依旧保持着那不屈的、怒视苍穹的姿态!他身体最后一点微弱的抽搐也彻底停止,变得冰冷而僵硬。

溘然长逝。

“阿爸——!!!”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号终于冲破了方振华的喉咙!如同孤狼啸月,带着无尽的悲怆和绝望,在死寂的祠堂门前、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暮色中,凄厉地回荡!他紧紧抱着父亲那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泥土,汹涌而下,砸落在父亲沾满血污的胸膛上,砸落在祠堂门口那被鲜血浸透的青石板上!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生生挖走,留下一个空洞洞、血淋淋的窟窿!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僵硬的躯体,和那句如同滚烫烙铁般印在灵魂深处的遗言:

“唔好做衰仔(莫做孬种)……”

他颤抖着,伸出同样沾满泥土和鲜血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比轻柔地,试图去合上父亲那只怒视苍穹、不肯瞑目的眼睛。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失去弹性的眼皮,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瞬间噬咬进他的骨髓深处!他试了几次,那眼皮却如同冻结般,固执地不肯合拢!仿佛阿爸的魂魄,依旧在愤怒地注视着这片被魔鬼践踏的故土!

方振华终于放弃了。他缓缓收回手,任由那只眼睛依旧怒视着这无边的黑暗。他低下头,将额头紧紧抵在父亲冰冷僵硬的额头上,仿佛想汲取最后一丝早己逝去的温暖。无声的泪水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脸颊,也灼烧着他被彻底撕裂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祠堂内未熄的余烬飘出几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飘散的鬼火。

方振华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血污和泥土混合成一片狼藉。但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眼睛里,却再也看不到之前的茫然、恐惧和巨大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淬火寒冰般的、死寂的、却又燃烧着无边烈焰的——仇恨!

那仇恨,如同父亲胸膛上凝固的鲜血,浓稠、粘腻、冰冷刺骨,却又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父亲那冰冷僵硬的身体,轻轻平放在祠堂门口冰冷的石阶上。然后,他颤抖着,解下了自己背上那个早己沾满泥污血渍的包袱。他打开包袱,里面是那两双翠莲熬夜赶制的、厚实崭新的千层底布鞋。他拿起其中一只,鞋底坚硬,针脚细密,仿佛还残留着妻子指尖的温度。

他脱下自己脚上那双早己磨破、沾满泥泞的旧鞋。然后,他拿起一只新鞋,无比珍重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将鞋底轻轻按在了父亲胸膛那片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泊之中!

粘稠、冰冷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厚厚的白布鞋底,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暗红印记!

方振华死死地盯着那只被父亲鲜血浸透的布鞋,仿佛要将这血色永远烙印在眼底。然后,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将这只染血的鞋,重新放回包袱里,紧挨着另一只依旧干净、崭新的布鞋。

他系好包袱,重新背在背上。那染血的鞋底紧贴着他的后背,冰冷而沉重,如同背负着一座血色的墓碑,也背负着一份沉甸甸的、用至亲骨血写就的遗命!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阶上父亲那怒目圆睁、不肯瞑目的遗容,看了一眼那被鲜血浸染的祠堂门槛和断裂的匾额碎片。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缓缓站起身,挺首了脊梁。那脊梁,如同父亲倒下前那般挺首,甚至更加坚硬如铁!沾满血污泥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祠堂残余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如同地狱寒冰般死寂、却又燃烧着焚天烈焰的仇恨光芒!

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的祠堂和血泊中的父亲,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夜色和满地的狼藉,朝着村外那片更加深沉、更加未知的黑暗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有千斤重,却又带着一种踏碎一切、不死不休的决绝!

“唔好做衰仔(莫做孬种)……”

父亲的遗言,如同淬火的烙印,伴随着背上那染血的布鞋传来的冰冷触感,深深地、永远地刻进了他的骨髓,融入了他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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