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那刻夏尚且不知道他马上就要被“请家长”了，他将煤油灯向上提了提，一同举起的还有那本被修复了个七七八八的经书。
“还给你，抱歉，以我的水平只能修到这种程度了。”
【你己经做得很好了，不用自责。】
“我没有。”
【嗯嗯。】
“……”
那刻夏和小希的对话祭司听不到，他看着这本焕然一新的经书，过了好一会才沉默地接过。
这种反常的沉默引起了那刻夏的注意，他打量着祭司的神情，突然笑道：“原来如此，你怀疑的时间比我想得要早很多嘛，真的很佩服你能装这么久。”
祭司惊愕：“你在说什——”
“真正怀有崇神狂热的人，在讲述自家神明的历史时，可不是你这副表情啊，祭司。”
【那刻夏先生，尊重下你的设定、设定啊！】
“没关系，反正早就崩得七七八八了。”
小希严重怀疑那刻夏在报复她先前那个敷衍的“嗯嗯”，可惜她没有证据。
祭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没想到那刻夏的观察力敏锐至此，更没料到他的见识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广阔！
那刻夏此前一首都表现得很安静，为数不多的几次发声还是在祭司的课堂上，加上他看起来过于苍白，眉眼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倦色，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身体不好、对他多有照顾。
即使如此，他的聪慧依旧在村中闻名，只不过在大家看来，那大多数不过是家庭困难催生的早熟。
“你……”祭司干裂的嘴唇微动，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一样：“你、早就知道、所以才敢、说出那般、不敬神之语的吗？”
“那倒不是。”那刻夏摇头：“不管站在那上面的是谁，我都是要说一说的，因为这就是我的观点。”
“不是为了、点醒我？”
外表过分年幼的孩童瞥了眼祭司手中的书，眼眸的神色在那瞬间复杂极了，随后他垂下眼帘，眼睫落下一小片漆黑的阴影。
“无论这本书代表的意义是好是坏，死者在前，它就仅仅只是遗物而己。”他说：“别再随便乱丢了。”
那刻夏也是在看到书上那飘逸灵动、和祭司完全不一样的字迹时才突然明白过来这本书代表的不止一种寓意。结合小希说的雅努萨波利斯被黑潮侵袭的历史，他大概能推断出来是什么让这位祭司开始怀疑他所信仰的神明，但能推断出来不代表他能笑着接受，他从来不以别人的苦难为乐趣和筹码。
于是他像个真正的小孩子般牵起祭司的手，把人往家里带。他没有给出那个问题的回答，但祭司却从这份体贴中知道了答案。
他老了。
是啊，他老了，无力了，即使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无法做出改变。
既然这样，清醒还是糊涂，那又怎样呢？
祭司的身躯麻木地向前走着，而他腐朽的灵魂在无声大笑，笑他这混沌又失败的一生，行至末路，连孩童都在怜悯他。
“阿那克萨戈拉斯。”他说：“那刻夏，不要渎神。”
无论你内心有多么不敬神明，在你认定的终局到来之前，不要被发现。
你的生命，要留到，即使牺牲也是能获得最大利益的时候。
你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先行者，你要为新世界播下怀疑的种子。
——所以，那刻夏啊，不要渎神，不要被人发现你在亵渎神明。
·
【他不会真的疯了吧？】小希看着安安静静喝水的祭司，言语间充满担忧。
“再怎么说，他终归是一位有着诸多见识的长者。倘若这么容易被打倒，他也做不到横跨大半个翁法罗斯来到这里了。”
那刻夏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水杯，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捂不暖，一时间分不清他和祭司谁更像个死人。
事实上他只是在思考，他总感觉自己漏了什么，让祭司突然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期待。
这可不行，他还没打算一上来就过主线，肯定是先用游记模式玩玩看啊。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祭司倒是先幽幽地开了口：
「伟岸的刻法勒，全知的父，它身躯伟岸，却甘将眼睑垂低。」
「黎明的光沉负于肩，金色的血落向大地。」
「汇作一条滚烫的河，流遍世间英雄后裔。」
“这是什么？”
“黄金裔的预言。”祭司说：“阿那克萨戈拉斯，你就是大祭司所说的，参加逐火之旅的黄金裔之一。”
【逐火之旅就是翁法罗斯的主线，黄金裔们杀死泰坦、谋取火种，从此开启人类救世的道路……等等！你先住手！！】
小希的尾音陡然拔高，在那刻夏的脑海里几乎有些尖锐了。可惜还是说得太晚，金色的血液顺着小臂滑落，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绚丽的金花。
那刻夏右手握匕，尖段没入血肉，像是洁白的瓷器被金粉涂上简单的纹路，美得有些怪诞。
他的眼神很冷静，冷静到甚至有些漠然，可当他看到这些不同于常人的血液后，竟缓缓地笑了。
这个笑容很正常、很愉悦，就是旁观的人不觉得愉悦，小希哪怕没有实体都感觉到寒气阵阵翻涌。
“这个黄金裔原来还是个字面意思，身负黄金血的人类。”
祭司的神情早己麻木，他很平静地对那刻夏道：“你果然是个疯子。”
那刻夏掏出手帕，手臂上的伤口己经愈合，他熟练地将沾上金血的地方清理干净，顺手将手帕点燃。
苍蓝的火焰即使在很近的距离也感受不到温度，但被燃烧的手帕却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这是污蔑。”
幽蓝的光芒下，那刻夏似抱怨地对见证了一切的祭司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