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镇,青砖黛瓦,临水而居。
镇子不算很大,街道却很热闹,小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摊,路过此处的外乡人结伴游玩。
锦绣坊的小老板娘倚在二楼的小窗旁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远远地就看见庭柯和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温润的男人在画摊前逗留。
画工正在给一对外地小夫妻画像,庭柯驻足,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真人,微微后倾,小声朝言澈评价道:“画技不错,和真人有七八分像,但是只有墨线勾勒的人物,没有背景和颜色,难免有些单调。”
驻足观望的游人占了小半条街道,言澈站在庭柯身后挡住了后面推搡踮脚、探头探脑的看客。
言澈微微低头,伏在庭柯耳边说话:“白描不用多加渲染,画工在颜料上可以省下一大笔,比较合算。街边画摊多以白描为主,少有工笔画。”
庭柯猝不及防地转身,言澈微微一愣,缓缓首起身,问:“怎么了?”
庭柯神色如常,淡淡地说:“你是不是把昨晚上那方给我擦眼睛的帕子塞怀里了?你刚刚靠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熟悉的香腻味。”
言澈不自在地点头,庭柯说:“昨晚上不小心沾带到了,我本来是要拿去洗的,结果给忘了,没想到你又收起来了。”
言澈跟着庭柯走在街上,言澈垂眸看向庭柯,说:“不碍事,又没很脏,回去我自己用水冲一下就好了。”
庭柯点点头,向锦绣坊走去。
小老板娘小碎步跑下楼,在楼梯拐弯处和庭柯对上眼,米裕儿一手扶着楼梯,一边下楼梯,凑到庭柯耳边笑着说:“小柯儿,几天不见你都嫁人了,远远的我就瞧见了,长得很哇塞哦。”
庭柯一把捂住米裕儿的嘴,正色道:“慎言,人家新来的,混熟了再随你瞎打趣。”
米裕儿点点头,朝言澈说话:“言公子好,我姓米,是你们家柯儿的好朋友,我俩可是在水田里大战过菜花蛇的交情。”
庭柯夫婿姓甚名谁,何方人氏,米裕儿早就在柳恕那里八卦得一清二楚。
庭柯一脸惨不忍睹,欲言又止。
言澈见状垂眸浅笑,眉宇间的闷闷不乐第一次散去,如同拨云见日,整个人明媚了很多。
美貌当前,庭柯释怀了。
言澈问米裕儿:“菜花蛇有毒吗?危险吗?怎么碰上的?”
米裕儿一边招呼两人上楼,一边说:“基本上是无毒的,不算很危险吧,但被咬一口还是挺疼的。水田里除草,倒霉,就给碰上了。”
三人落座后,米裕儿给庭柯和言澈斟茶,说:“家里的点心被我吃完了,还没进货,只能干喝茶了。”
庭柯一手托腮,一手捻着茶杯,说:“无所谓,我是来向你借板车的。”
米裕儿疑惑道:“借板车做什么?你要出远门?”
庭柯尝了尝茶水,浅笑道:“我夫君家里有些东西没带过来,向你借了板车来好搬东西啊。”
言澈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夫君”惊得心跳加速,垂眸喝茶掩饰神色。
米裕儿坐在对面笑着看言澈,庭柯笑着看米裕儿,米裕儿又将目光落到庭柯身上,两人暗中交换眼神。
庭柯提起茶壶给自己和言澈添茶,米裕儿说回正事:“你要用随时来取就是,不过只有驴子没有马儿,马儿跟着我爹娘出远门去了。”
庭柯说:“没有很远,就在隔壁镇子,驴子够用了。”
米裕儿又嘴馋提起桂花藕:“小柯儿,听柳姨说你今年摘的桂花比往年多,到时候做了桂花藕多分我一点呗。”
庭柯看了看米裕儿,又看了看言澈,叹气道:“怎么一个个的都嗜甜呢?”
米裕儿看言澈的眼神如同看见知音,她对庭柯不爱甜食积怨己久:“你不懂,人生有太多的烦恼,甜点才能治愈我们。”
庭柯想了想,好像有几分道理,她有时候烦躁了就想吃点香辣味的东西。
锦绣坊人多了起来,小二有事找米裕儿,三人便相互告辞。
走在街上,路过李叔的茶水铺,言澈说:“昨晚上的那盏灯忘记送还给人家了。”
庭柯想了想,说:“我没忘记,但我没找到那盏灯,兴许早上爹娘还回来了。”
茶水铺里坐满了客人,李叔一家人忙前忙后,脚不沾地,两人便没有上前询问灯盏的事情。
庭柯带着言澈在街上瞎逛,言澈亦步亦趋地跟着庭柯,问道:“怎么咱们家没有搬到镇子上来?”
庭柯随手拨弄着路边小摊上的珠钗,答道:“大抵是念旧吧,爹娘在山上屋子里生活了将近西十年。而且镇上带大院子的房子价格也不低,要买就要买好的,再攒攒钱吧。”
言澈点头,问庭柯:“你说我能找个什么活计?”
庭柯一愣,说:“你不念书了?”
言澈嗓音温润,说:“念不念书,都不能一分钱也不赚,在家吃白饭吧。”
庭柯想了想,拉着言澈的袖子拐进胡同里。
万宁书院。
名字取的大气,实际上就是几个老旧屋子带了个小院子的一亩三分地。
书院大门口,庭柯朝言澈说:“这里原本有个老先生教书,我小时候还来这里念了两年书,后来老先生去了,他儿子便将这里租给了乔家书肆,替乔家抄书的人一般都在这边活动。你都是秀才了,抄书应该不在话下,话说我还没见过你写字呢。”
庭柯带着言澈进去见主事的,主事的见庭柯来了,忙起身笑迎:“小娘子怎么来了?”
乔家每年都会请庭柯和柳恕上门掌勺几次,主事的是乔家人,自然就认得庭柯。
庭柯朝主事的介绍言澈:“乔先生,这是外子言澈,想来咱们这里谋个生计。”
乔主事打量了一下言澈,笑着对庭柯说:“赶巧有几个抄书先生攒够了钱回家备考去了,我这边正缺人呢。容我先试试言公子的本事,没问题便可说定此事。”
乔主事一个眼色,旁边的小厮送上纸墨笔砚。
言澈问道:“先生要怎么试我?”
乔主事说:“不拘诗词,言公子随意写几个字来看看。”
言澈握起早己润笔的毛笔在砚台里蘸墨,修长白净的手指握着纤细的笔杆,在白纸上写下赵彦端的《柳梢青·生日》——
衰翁自谪。堪笑忘了,山林闲适。一岁花黄,一秋酒绿,一番白头。
浮生似醉如客。问底事、归来未得。但愿长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
乔主事不认得这词,但晓得这个词牌名,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多名家之作,为何要写这首。
庭柯见言澈写了个自己不认识的词牌名,全文也不大通,唯有“浮生似醉如客”与“但愿常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两句浅显易懂。
庭柯猜想,言澈这是还被困在至亲相继逝去,自己孤身一人的悲境里。
乔主事拾起纸张,仔细欣赏言澈的字迹,评价道:“运笔行云流水,笔触细腻,婉约如诗而不失力度,甚美,甚美。”
言澈见此事能成,面露笑意,朝乔主事说:“主事过誉了。”
乔主事坐到案上,在名册里登记言澈的信息,喃喃自语道:“言澈,庭姑娘外子也。”
乔主事抬头问:“公子是每日来咱们这里帮忙抄书,还是带回家去?”
言澈看向庭柯,庭柯却在看他方才写的那首词。
言澈朝乔主事说:“带回家里去吧。”
乔主事吩咐小厮:“去打包一份东西来。”
乔主事又朝言澈说:“咱们这里的工钱是这样算的,每日写字一千五百字,每日工价是一百一十六文,包一份早饭和笔墨,公子若要带回家去,便算十个字一文钱的价钱,言公子觉着呢?”
言澈不大懂市价,趁乔主事转身查看小厮准备的东西的空隙,扯了扯庭柯的衣袖。
庭柯想了想,朝言澈点头,表示工价可以。
言澈朝乔主事说:“工价合适,我觉得甚好。”
乔主事将一个包裹递给言澈,仔细说明:“这里面是一本《千字文》的样本,和十本空白小册子,第一次来咱们书院抄书的,都会送笔墨,不过之后的笔墨就得自己去买了。空白册子写错了或是损坏了,可以来书院拿新的,损失从工钱里扣。每月至少交六千字过来,否则就不再聘用。”
言澈点头说:“明白了。”
庭柯听到每月至少要写六千字就头大。
抄书虽然还算赚钱,但十分累人,要聚精会神,不能写错一个笔画,但凡错了一个字,前面的功夫就大打折扣,还要额外扣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