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朔风卷着碎雪掠过青鸾卫辕门,苏绾握着竹帚的手突然顿在梅树下——六瓣朱砂梅的花蕊本该向下,却齐齐朝上,积雪覆盖的枝桠间,竟藏着细小的冰棱倒刺,形状与沙蝎帮的“梅魂钉”如出一辙。
“又发现毒饵了?”闻阙的皮靴碾碎脚下的冰碴,披风上的火魂石坠饰在梅枝间投下细碎光影。他递过暖手炉,炉身刻着的双螭纹与苏绾腕间银镯相扣,“今早扫雪的兵士中,己有三人指尖红肿——像被梅枝划伤。”
苏绾用银针挑开冰棱,针尖渗出的血珠瞬间凝结成紫黑色:“是‘梅魂散’,用雪梅蕊混合冰蚕毒汁冻成,”她掰下冰棱,内里竟嵌着极小的蝎形蛊虫,“沙蝎帮把毒棱嵌在梅枝上,借扫雪时的划伤入血,顺着肝经蚀魂。”
闻阙忽然凑近,替她拂去鬓角沾着的梅瓣:“你鼻尖冻红了。”话音未落,指尖己轻轻覆上她冰凉的耳垂,手套上残留的火魂石暖意顺着肌肤传来。苏绾耳尖发烫,想起昨夜在帐中替他缝合肩伤,他半裸的后背映着烛火,肌肉线条间的旧疤像极了老梅的枝干。
“传令下去,扫雪时戴浸过艾草汁的皮手套,”她将冰棱放进瓷瓶,瓶底垫着父亲手札里记载的“破梅咒”药方,“梅魂散遇艾草则化,”转头见闻阙正盯着她发间的梅花簪,簪头点翠在雪光下泛着幽蓝,“还看?这簪子是用去年扫雪时捡的梅枝做的,你亲自磨的簪头。”
闻阙低笑,声音混着竹帚扫雪的“簌簌”声:“十三岁那年,你在侯府梅园扫雪,我偷偷藏起你掉的簪子,结果被你发现,追着我跑了整个园子——说我像偷梅的小耗子。”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梅瓣,正是五年前她送他的“防蛊香”,“现在才知道,你每片梅瓣都浸过验毒药水。”
辕门角楼突然传来梆子声,三短一长——是暗桩遇袭的信号。苏绾跟着闻阙冲进西跨院,只见扫雪兵士倒在梅树下,掌心攥着半枝带毒棱的梅枝,指甲缝里嵌着朱砂粉,与沙蝎帮“梅魂祭”的标记完全一致。
“用《青蚨录》的‘梅雪验伤法’,”她取来铜盆盛雪,将死者手掌按在雪面,融化的雪水竟浮现出蝎形纹路,“毒棱上的朱砂粉混着冰蚕血,遇体温融化,顺着劳宫穴入魂,”忽然注意到死者衣领内的青鸾纹刺青被蚀去半边,“他们专挑青鸾卫下手,想断了我们的耳目。”
闻阙的短刀划过梅树枝干,露出底下刻着的沙蝎帮图腾:“上个月在青河缴获的毒经里提过,‘梅魂散’需用活人祭梅,”他望着苏绾发间的点翠簪,簪头梅瓣的纹路竟与图腾重合,“他们盯上了你的‘破梅咒’——当年你父亲用半枝老梅护住侯府的秘方。”
苏绾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梅枝玉佩,玉佩背面刻着“扫雪需扫心,梅魂藏真心”。她取出玉佩贴近死者心口,玉佩突然发出微光,映出死者喉间卡着的梅瓣——正是她去年冬至分给青鸾卫的“护心梅”,却被沙蝎帮掉包成毒瓣。
“真正的护心梅有七瓣,”她掰下死者手中的梅枝,只有五瓣,“沙蝎帮偷了我的制瓣法,却不知每瓣都要蘸火魂石粉,”望着闻阙眼中的了然,她忽然轻笑,“就像他们不知道,你替我扫了十年的雪,每把竹帚的竹节里,都藏着我刻的‘护心咒’。”
雪片突然转密,闻阙将她拉到梅树下,老梅的枝干恰好替他们挡住风雪。他望着她睫毛上落着的雪花,忽然伸手替她接住一片:“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梅园的梅开得格外早,你说‘梅魂醒,春将至’,结果当晚就遭了沙蝎帮的埋伏,”他指尖划过她手腕的旧疤,“那时我就想,若能护着你扫一辈子雪,便是最暖的冬至。”
苏绾心跳漏了半拍,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阿朵的呼喊:“姑娘!东跨院的梅开了!”两人赶到时,只见百年老梅竟在冬至前绽放,红梅映着白雪,却透着异常的妖冶。苏绾用银针取了点花蕊,针身瞬间覆满冰渣:“是‘血梅劫’,用活人血养的毒梅,每朵花蕊里都藏着冰蚕蛊。”
闻阙忽然抽出火魂刀,刀身映出苏绾微蹙的眉头:“他们算准了冬至祭梅,我们会放松警惕,”他望着梅树上悬挂的扫雪帚,帚尖绑着的红绳正是她去年送的平安结,“真正的杀招,藏在献给主帅的‘梅魂扫’里——帚把中空,装满梅魂散。”
苏绾打开随身的螺钿药箱,取出父亲遗留的“梅心铲”——铲头刻着老梅纹,铲柄嵌着火魂石:“把毒梅连枝铲下,用红炉烤三个时辰,”她将铲子插入雪地,火魂石与梅树根部的冰蚕蛊发出共振,“沙蝎帮不知道,这把铲子是用当年侯府老梅的枝干做的,能引动所有梅魂。”
闻阙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烤好的梅花酥,酥皮上印着她惯用的七瓣梅纹:“方才路过伙房,张婶硬塞给我,”他递到她唇边,梅花香混着奶香扑面而来,“她说看我们扫雪的模样,像极了她和老伴年轻时,在梅园扫雪定情的场景。”
苏绾咬了一口,酥皮在舌尖化开,混着若有若无的火魂石暖意——正是她教伙房改良的防蛊点心。她忽然想起及笄那年,闻阙在扫雪时摔进雪堆,却举着完好的梅花酥朝她笑:“没摔坏,就像我护着你,永远摔不坏。”如今他指尖的温度,比任何酥香都更让人心安。
辕门外传来战马嘶鸣,探马浑身是雪地闯入:“将军!沙蝎帮在城南梅园布了‘梅魂阵’,用三百棵毒梅封路!”苏绾擦了擦手,将梅心铲递给闻阙:“走,去破了他们的‘扫雪咒’——顺便教教他们,什么叫‘梅魂需借真心护,雪咒难解十年情’。”
城南梅园的梅枝上挂满冰棱,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苏绾踩着闻阙扫出的小路前行,忽然感觉掌心一暖,他不知何时摘下了手套,与她十指相扣:“雪滑,牵着稳当。”她望着他被风雪吹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漫天的梅魂散再毒,也毒不过他眼中藏着的,比梅花更烈的深情。
当梅心铲插入阵眼的老梅时,火魂石的红光映亮整片梅园,毒梅上的冰棱纷纷融化,露出底下深深刻着的双螭交缠纹——正是父亲当年在侯府老梅上刻的护心咒。苏绾忽然明白,沙蝎帮偷走的从来不是毒术,而是不懂,这世间最厉害的“破雪咒”,从来不是药石,是有人在风雪中替你扫出的路,是有人在寒夜里为你焐热的手,是十年如一日,藏在扫雪声里的,未说出口的真心。
雪停时,苏绾望着闻阙扫净的梅园长路,枝头的残雪簌簌而落,露出新生的梅芽。她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话:“梅魂不散,因有人护其根;真心不灭,因有人守其心。”当闻阙转身朝她伸出手,掌心还留着扫雪时磨出的薄茧,她知道,这一仗,他们破的不仅是沙蝎帮的毒阵,更是二十年光阴里,彼此藏在扫雪、煨芋、插鬓间的,早己深种的,同心结。
(第五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