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传教士的藏书阁坐落在泉州港最西端，青铜穹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形如倒扣的星盘。苏绾跟着闻阙踏入阁中，袖中双生石突然泛起涟漪般的震颤——整面墙的羊皮卷上，都用朱砂画着与她腕间青鸾纹相似的图腾。
“小心这些烛台。”闻阙按住她肩头，火魂刀轻挑最近的铜烛台，底座立刻弹出数根淬毒银针，“沙蝎帮的机关术，总爱用西洋占星做幌子。”
苏绾颔首，指尖抚过书架上的《星芒圣典》。烫金封皮上的双子星图案栩栩如生，她刚要翻开，闻阙突然扣住她手腕：“先看别处。典籍若有异动，我便用火烧了它。”
空气中飘着陈年纸墨与龙涎香的混合气息。苏绾绕过堆满星盘的长桌，忽见角落的檀木匣中躺着半块玉佩——正是她前世沉入海底的青鸾佩。匣底压着泛黄的手稿，字迹竟与她今生笔迹分毫不差：“蛊王现世需双生血，星轨倒转引魂来...”
“闻阙！”她转身时，正见闻阙将一本《黄道十二宫蛊阵图》抛入火盆，蓝焰腾起的瞬间，书架后突然冲出数个蒙面人，手中器械竟同时发出刺耳的蜂鸣。
“是迷魂铃！”苏绾迅速扯下耳坠堵住耳道，却见闻阙己挥刀斩向为首之人。火光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她忽然想起昨夜在鲛人村落，他为她戴上珍珠手链时，指尖在她腕间停留的温度。
“去拿圣典！”闻阙的喝声混着铃铛碎裂声传来，“我挡住他们！”
苏绾转身扑向书架，却在触及《星芒圣典》的刹那，整面墙突然翻转。**她惊呼着跌入暗室，手中圣典散开，书页间飘出无数银粉——那是南洋特有的“忆魂蛊”，沾到皮肤便会引发前世记忆碎片。
“苏绾！”闻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罕见的惊惶。她按住狂跳的心脏，发现暗室西壁嵌满水晶瓶，每个瓶中都泡着刻有星轨的人骨——其中一根指骨上，赫然戴着她今生常戴的翡翠指环。
记忆如潮水翻涌。前世的她站在宝船甲板上，将双生石放入闻阙掌心，海水漫过脚踝时，他说：“待星槎归航，我便以西海为聘。”此刻水晶瓶中的银粉钻进鼻腔，她眼前竟浮现出闻阙被火舌吞噬的画面——那是她前世未能阻止的结局。
“不准碰她！”闻阙的怒吼穿透暗室顶部，火魂刀的红光映在水晶瓶上，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脸上。苏绾猛地惊醒，摸出袖中的“辟蛊香”掷向银粉，蓝烟过后，那些前世幻象竟凝成实质的蛊虫，在地上堆成星轨形状。
暗室顶部突然裂开缝隙，闻阙翻身跃下，衣襟染着血迹，他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火魂刀劈开扑来的蛊虫，却在看见她泛红的眼尾时，动作顿了顿：“可有受伤？”
“这些蛊虫...是用前世记忆养的。”苏绾抓住他染血的袖口，触到他手臂上未愈的旧伤，“圣典里写着双生血脉的诅咒，他们想让我们重蹈覆辙。”
闻阙皱眉翻开圣典，烛火映得他眼底暗红翻涌。书页间夹着的羊皮纸上，用鲜血画着双生石碎裂的图案，落款竟是三年前己“病故”的西洋传教士孟德。
“他们用你的血养蛊。”闻阙指尖碾过纸上的血渍，声音冷得像冰，“这笔记上的星象...与昨夜鲛人村落的祭坛一致。”
苏绾突然想起阿璃递来的布条上，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与藏书阁中的气味一模一样。她刚要开口，暗室西壁的水晶瓶突然同时炸裂，无数蛊虫振翅扑来，翅膀上的荧光竟拼成“双生必死”的字样。
“闭眼！”闻阙旋身将她按在胸前，火魂刀舞成赤红屏障。蛊虫触到刀光便化作粉末，却有一只漏网之鱼撞上苏绾手腕，青鸾纹瞬间泛起黑紫。
“该死！”闻阙抓住她的手，银牙咬破蛊虫停留处的皮肤，温热的血珠混着毒液滴在圣典上，竟显露出隐藏的星图。苏绾望着他微蹙的眉峰，忽然想起前世沉船时，他也是这样用嘴为她吸出毒血，海水咸涩混着血腥，他说：“活下去，替我看星槎归航。”
“别分神。”闻阙的声音带着鼻音，抬头时嘴角己染黑紫，“圣典的机关...在星盘里。”
苏绾强撑着起身，摸到暗室中央的青铜星盘。盘面刻着十二宫图腾，她试着将双生石放入凹槽，星盘突然转动，露出底层的《青鸾秘录》——正是她今生改良验毒术的根基古籍。
“原来...他们一首知道。”她翻开秘录，见内页用金线绣着与闻阙后颈相同的星轨刺青，“前世我为破蛊阵写下的笔记，被他们用来对付我们。”
闻阙按住她颤抖的指尖，火魂刀插入星盘缝隙：“与其被过去困住，不如亲手焚了它。”
火焰腾起的刹那，整座暗室开始震颤。苏绾看见圣典中的诅咒文字在火中扭曲成灰，水晶瓶里的人骨也随之崩解。闻阙将她护在角落，用披风挡住掉落的砖石，却在她咳得蜷缩时，突然低头吻住她额角：“我说过，不会再让你死在我面前。”
这句话如重锤敲开记忆枷锁。**前世的宝船上，他也是这样将她护在罗盘柜中，爆炸的火光里，他最后说的便是这句。苏绾攥紧他的衣襟，双生石在两人之间发烫，竟将周围的蛊虫逼成一道光墙，墙上隐约映出他们今生初次相遇的画面——她坐在花轿中，用喜鹊登梅簪挑破轿帘，而他混在送嫁队伍里，眼中闪过惊艳。
“原来...宿命早有安排。”她轻声说，火光照亮他眼角的泪痣，“无论是前世的错过，还是今生的重逢。”
闻阙轻笑，指尖拂过她腕间逐渐消退的黑紫：“与其信宿命，不如信我。”他拾起半本未燃尽的秘录，扔向再次合拢的暗室门，“以后的路，我会用刀尖为你劈开。”
藏书阁外传来沈砚的呼叫声。闻阙扶着苏绾走出暗室，暮色己浓，泉州港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撒在海面的碎钻。他解下披风披在她肩头，闻到她发间混着的龙涎香，忽然低笑：“明日便让人烧了这阁子，省得你总对着旧物吃醋。”
苏绾抬头，撞进他眼底未褪的温柔。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她忽然想起前世笔记的最后一页，曾用炭笔写过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若有来生，愿与君共剪西窗烛，再看星槎落梦来。”
海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其中一片恰好落在她掌心。**苏绾握紧拳头，双生石的温热透过肌肤传来。闻阙的指尖与她交叠，火魂刀在暮色中收鞘，发出清越的鸣响——那是旧劫的终结，亦是新章的开端。
“回府吧。”闻阙轻声说，拇指着她指节，“我让人备了姜茶，还有你爱吃的琥珀桃仁。”
苏绾点头，任他揽着自己走向港口。身后的藏书阁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唯有火魂刀劈出的缺口处，仍有火星明灭。她知道，那些关于前世的诅咒与遗憾，终将在这场大火中化作尘埃，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星空下，两人的影子交叠成青鸾与锚链的形状。双生石在衣襟下轻轻震动，仿佛在应和远处传来的夜潮声。苏绾望着闻阙被月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明白，所谓宿命最动人的，从来不是轮回中的重复，而是历经生死后，依然愿意与对方共赴深渊的勇气。
一枚流星划过天幕，坠向看不见的海平面。苏绾握紧闻阙的手，听见他在耳边低语：“下次再敢独自涉险，我便将你绑在床头，日日看着你验毒、调香，哪儿也不许去。”
她轻笑，指尖戳了戳他腰间的：“闻大人这是要金屋藏娇？”
闻阙大笑，突然将她拦腰抱起。苏绾惊呼着环住他脖颈，闻见他身上混着的硝烟与雪松气息，忽然觉得，哪怕前路再险，只要有此人在侧，便己足够。
港口的灯笼次第亮起，照亮火魂号的船头。那里新绘的青鸾与锚链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正如他们此刻跳动的心脏，热烈而坚定。
（第六十七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