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碎浪拍打着珊瑚礁，如同一幅被揉皱的靛蓝色鲛绡。苏绾立在船头，指尖着腰间的双生石——它此刻正泛着温润的暖光，与远处鲛人村落飘来的螺号声产生奇异的共振。闻阙的玄色大氅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火魂刀在阳光下折射出赤红锋芒：“那些火把不对劲，鲛人祭祀不该用松脂味。”
苏绾颔首，袖中验毒银针己悄然滑入掌心。三日前，他们截获的密报里提到南洋村落突然恢复活人祭祀，祭品竟是与她前世画像一模一样的少女。此刻岸边林立的木雕鲛人图腾眼窝中，分明嵌着西洋传教士惯用的琉璃珠——那是沙蝎帮的标记。
“闻大人，苏姑娘！”沈砚的声音从瞭望台传来，他指着被月光镀银的沙滩，“祭坛中央的鲛人女王像...好像在流泪！”
苏绾瞳孔骤缩。所谓“鲛人泪”她再熟悉不过，前世在沉船遗址见过的深海贝类分泌物，实则是提炼蛊毒的关键原料。她拽住闻阙的袖口，压低声音：“那些‘眼泪’是惑心散，村民皆中了蛊毒。”
木质栈道在脚下吱呀作响。村落中央的祭坛用珊瑚骨堆砌而成，十二根图腾柱上缠绕着发光的海草，正中央的鲛人女王像高逾三丈，尾鳍处凝结着琥珀色的“泪珠”。人群中突然爆发出ting（吟唱声），六个赤足的少女被推上祭坛，脚踝系着的铜铃随颤抖发出细碎声响——其中最中央的少女，面容竟与苏绾镜中所见分毫不差。
“放开我！”少女激烈挣扎，发间的珍珠坠子滚落尘埃。苏绾刚要上前，闻阙却猛地拉住她，指腹轻轻按上她手腕的青鸾纹——那里正微微发烫，与少女颈间晃动的银鱼吊坠形成呼应。
“是蛊引。”闻阙的声音混着海风掠过耳畔，带着危险的低哑，“他们用你的前世相貌做饵，引我们入瓮。”
苏绾屏息，袖中银针己刺入最近的图腾柱。针尖瞬间染成靛蓝——果然，柱体内部中空，填满了掺和鲛人泪的蛊粉。她后退半步，腰间双生石突然爆发出强光，照亮了祭坛后方的洞穴入口：那里倒挂着数十具骸骨，每具胸前都插着刻有星轨的铜片。
“苏姑娘！”少女的尖叫刺破夜空。祭祀长老高举骨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起诡异的青芒。苏绾来不及细想，扬手甩出改良版“珍珠验心丸”——拇指大小的药丸滚入少女口中，在胸口划出一道银线轨迹，最终停在膻中穴处剧烈颤动。
“她中了‘心锚蛊’，蛊虫在膻中穴！”苏绾话音未落，闻阙己如离弦之箭跃上祭坛，火魂刀划出赤红火弧，将长老的骨刀劈成两半。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惨叫，那些被蛊毒控制的村民眼瞳泛起血光，抓起鱼叉冲他们涌来。
“闭气！”闻阙旋身将苏绾护在身后，火魂刀斩出的气浪卷飞最近的几个村民。苏绾趁机扯开腰间荷包，撒出一把萤火虫粉末——这是她改良的“显影粉”，在蛊毒催动下，村民脖颈处果然浮现出沙蝎帮的毒花刺青。
“用刀背击晕，别杀了！”她大喊着踢开袭来的木桨，余光瞥见少女被几个祭司拖向洞穴。双生石在怀中灼烫如心火，她与闻阙对视一眼，同时朝洞穴入口冲去。
洞穴内弥漫着咸腥的潮气。石墙上嵌着发光的珍珠，勾勒出诡异的星图——正是与璇玑图、宝船罗盘共鸣的三角阵列。少女被绑在中央的珊瑚祭坛上，祭司们围着她跳起鱼尾舞，步法竟与沙蝎帮的蛊术阵图完全一致。
“你们认错人了！”少女泣血般的呼喊让苏绾心头一颤。她摸出袖中的“鱼鳔传声筒”，对着洞口方向急促吹了三声——这是与沈砚约定的暗号。闻阙己挥刀斩断第一排祭司，火光照亮他紧抿的唇线：“苏绾，看那些珍珠！”
洞顶垂下的珍珠串突然剧烈晃动。苏绾这才惊觉，每颗珍珠都用发丝串起，而发丝另一端，竟连着洞壁石缝中蜷缩的鲛人骸骨。她强压下反胃感，摸出验毒银簪刺入最近的珍珠——簪尖瞬间变黑，珍珠内部果然藏着蛊虫卵。
“用火烧！”闻阙踢飞扑来的祭司，顺手将火魂刀抛给她，“我去救她，你破阵！”
刀刃入手的刹那，苏绾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温泉别苑。那时他也是这样将武器递给她，水雾中发梢扫过她手背，带着雪松与硝烟混合的气息。此刻火魂刀在她掌心发烫，她挥刀斩向珍珠串，蓝焰腾起的瞬间，听见闻阙在祭坛方向低喝：“别动，我不会伤你。”
少女正瞪大双眼看着闻阙，眼中既有恐惧又有莫名的熟悉。苏绾劈开最后一串毒珍珠，转头时恰好看见闻阙用刀尖挑断绑住少女的藤条，却在她踉跄着跌入怀中时，迅速侧过身子——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绾指尖一顿，某种酸涩的情绪突然漫上心头。
“多谢...公子。”少女抬头，月光透过洞口洒在她脸上，睫毛投下颤动的阴影。她颈间的银鱼吊坠突然发出微光，与闻阙后颈的星轨刺青遥遥呼应。苏绾猛地攥紧火魂刀，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认出那是前世他为恋人亲手刻的吊坠，曾在沉船遗址的骸骨旁静静腐烂。
“她叫阿璃。”祭司中突然有人嘶声喊道，“是鲛人女王选中的新娘！”
闻阙皱眉后退半步，却被阿璃抓住袖口：“公子...我见过你。在梦里，在海底的宫殿里，你戴着这样的火魂刀，说要带我去看星槎...”
洞穴外突然传来沈砚的警示哨声。苏绾转身望向洞口，只见无数村民举着火把涌来，火把上的松脂味混着鲛人泪的甜腥，在空气中凝成肉眼可见的紫色雾霭。她摸出腰间的“火魂石燃毒炉”，却在启动机关时听见阿璃的惊呼：“小心！他们要炸洞！”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闻阙瞳孔骤缩，一把捞起苏绾冲向洞穴深处，火魂刀在石壁上劈开一条通道。碎石簌簌落下，苏绾瞥见阿璃被气浪掀翻，本能地伸手去拉——却见闻阙突然转身，用披风裹住她们两人，后背重重撞上凸起的珊瑚岩。
“笨蛋。”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压抑的怒气，“命重要还是同情心重要？”
苏绾想反驳，却被他按得更紧。头顶传来石块崩塌的轰鸣，双生石在两人之间发烫，竟隐隐透出青鸾与锚链的光影。她听见阿璃在旁边喃喃：“原来...是真的双生石...”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终于停止。闻阙松开手臂，第一时间检查苏绾的伤势。她额角蹭破了皮，他指尖轻轻拂过伤口，喉结滚动：“疼吗？”
“不疼。”苏绾避开他的目光，却在低头时看见他后背的布料被珊瑚岩划破，渗出点点血迹。阿璃从旁递来一块干净的布条，指尖触到闻阙手臂时，他下意识退了半步，这个动作让苏绾心中的酸涩突然决堤。
“闻大人倒是怜香惜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冷意，“前世恋人现世重逢，当真是佳话。”
闻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诧异。阿璃却摇摇头：“姑娘误会了...我在祭坛上看见的幻象里，公子的新娘一首是你。这吊坠...”她摘下银鱼，递给苏绾，“是你前世刻了送给自己的，说要‘以身为锚，等星槎归’。”
苏绾怔住。月光从石缝中漏下，照亮吊坠内侧极细的刻痕——的确是她前世的笔迹。闻阙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声音低哑如潮水：“在我眼里，前世今生，始终只有你。”
洞穴外突然传来海浪拍击礁石的巨响。沈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大人！村民们退了！阿璃姑娘的族人...好像在帮我们！”
闻阙扶着苏绾站起身，指尖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角。阿璃己率先爬出洞口，远处的鲛人村落燃起蓝色篝火，几个长老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鞠躬——那些图腾柱上的琉璃珠己被摘除，取而代之的是苏绾改良的驱蚊艾草球。
“看。”闻阙轻声说，抬手指向夜空。银河横亘天幕，星群在双生石的微光中排列成青鸾与锚链的形状。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匣，里面是用鲛人珍珠串成的手链，每颗珍珠都刻着细小的星轨：“本想等回航再给你...看来现在更合适。”
苏绾任由他将手链戴上，珍珠贴着皮肤传来温润的触感。远处的海螺号再次响起，这次的曲调不再悲戚，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阿璃在篝火旁朝他们挥手，银鱼吊坠在颈间晃出柔和的光。
“吃醋的样子，倒像个小姑娘。”闻阙忽然轻笑，指尖挑起她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不过...我很高兴。”
苏绾抬头，撞上他眼中翻涌的暗潮。海风带来篝火的暖意，远处传来鲛人用贝壳演奏的乐曲。双生石在两人之间轻轻震动，仿佛前世今生的心跳终于重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浪声，轻得像一片羽毛：“下次再敢对别的女子笑...我就用银针扎穿你的星轨刺青。”
闻阙大笑，突然握住她的腰轻轻一旋。她惊呼着跌入他怀中，听见他在耳边用波斯语低语：“你是我的北极星。”然后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海风卷起的沙粒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像撒了一把碎钻。
鲛人村落的篝火越烧越旺，珍珠手链在苏绾腕间闪着微光。她望着远处重新亮起的灯塔，忽然明白所谓宿命，从来不是束缚，而是两颗灵魂穿越星辰大海的相互寻找。闻阙的披风裹住两人，火魂刀在篝火中映出赤红倒影——那是他们的锚，也是他们的航向。
海潮退去，露出沙滩上被冲刷的贝壳。其中一枚恰好裂成两半，宛如双生石的形状。苏绾弯腰拾起，闻阙也同时伸手，两人的指尖在贝壳上方相触。远处传来沈砚的咳嗽声，却被海风迅速吹散。
“回航吧。”闻阙轻声说，拇指着她腕间的青鸾纹，“下一个星辰大海，我们一起去看。”
苏绾点头，将两半贝壳收入袖中。双生石在胸口温热如暖阳，她忽然想起前世笔记里的一句话：“当星轨重合，锚链终将遇见风向。”
月光为他们的身影镀上银边，脚印在沙滩上延伸向停泊的火魂号。阿璃站在篝火旁目送他们，手中的银鱼吊坠与苏绾腕间的珍珠手链遥相辉映。远处的海平面上，一颗流星划过——那是新的星槎，正载着双生的灵魂，驶向未知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