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川那句“未必是那么简单吧？”，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蒲苍术兄妹心头。
蒲苍术脸上的血色尽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妹妹蒲青蘘更是娇躯一颤，小手死死攥着哥哥的衣角。
她从未见过哥哥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那只名为小影的银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焦躁地在蒲青蘘脚边转着圈。
赵川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却只是虚晃一下，并未饮下。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清明异常，静静地注视着兄妹二人，不催促，也不追问，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无声的压迫，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窒息。
蒲苍术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眼前这位老者，绝非寻常人物。
对方的每一次开口，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轻易剖开了他们层层包裹的谎言。
再隐瞒下去，后果他不敢去想。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妹妹。
蒲青蘘也正仰头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反而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决然。
蒲苍术深吸一口气。
他猛地对着赵川，深深一揖，挺首的脊梁弯折下去，姿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恭敬。
“老丈……晚辈知错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平静。
“之前所言，多有隐瞒，还请老丈恕罪。”
赵川放下了茶杯。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蒲苍术继续。
“我兄妹二人，确实是泽芝部的族人，也是五长老的嫡亲孙子孙女。”
“舍妹青蘘，她在族中的身份……并非寻常。”
蒲苍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她身具‘御灵体’，天生便能与云梦泽中的各类灵兽，乃至妖兽亲近，感知它们的情绪，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能够短暂影响它们的行为。”
“因此，妹妹自小便被族中视为圣女，地位尊崇。”
赵川眉梢轻轻挑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族中大长老之子蒲少腾，带队进入云梦泽深处采集珍惜药材，遭遇怪物袭击，身中奇毒，此事不假。”
“只是……那次行动，我与妹妹，亦在队伍之中。”
蒲苍术的声音沉了下去，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眼中闪过一抹惊惧。
“袭击蒲少腾的，是数十头头颅似人非猴的怪物。”
“那些怪物，是……是罗罟部族人御使的。”
“当时情况危急，我等几乎就要全军覆没。是妹妹，她的‘御灵体’在生死关头突然激发，竟……竟短暂地控制了那些怪物，让它们反过来攻击罗罟部的人。”
蒲青蘘听到此处，小脸又白了几分，身体微微发抖，显然那段经历给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蒲苍术伸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继续说道。
“趁着混乱，我才带着蒲少腾以及其他幸存的族人，逃回了部族。”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日，罗罟部便派人前来，言说有蒲少腾所中奇毒的解药，但条件是……要我们交出妹妹。”
“族长与我爷爷，还有部族中其他几位长老，自然是坚决不同意。”
“大长老心忧其子，便提议请白苗西部中，素来以公允著称的瘗骨部长老前来调停此事。”
“瘗骨部的长老很快便到了。经过一番艰苦的谈判，罗罟部最终同意提供解药，也不再强索舍妹。作为代价，我们泽芝部需赔偿罗罟部三只他们觊觎己久的‘墨玉角蟒’，皆是二阶上品，外加七只普通二阶灵兽。”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己经圆满解决，族中上下皆是欢欣鼓舞。瘗骨部的长老还提议，当晚众人痛饮美酒，庆祝干戈化玉帛。”
蒲苍术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变得嘶哑，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与痛苦。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那瘗骨部的长老，竟与罗罟部族人串通一气！”
“就在当晚，趁着我泽芝部大部分族人酒醉酣睡之际，他们……他们发动了突袭！”
“我爷爷为了掩护我与妹妹，力战而亡……”
蒲苍术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
蒲青蘘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小影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用脑袋轻轻蹭着蒲青蘘的手背，发出哀切的低鸣。
“除了我与妹妹，在镇族灵兽西尾白狐，以及爷爷最后几名忠心部下的拼死掩护下逃了出来，其余族人……尽数被罗罟部俘虏。”
“西尾白狐在送我们离开部族势力范围前，曾通过妹妹传递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意念——云梦泽即将发生天大的变故，让我们兄妹尽快远离，越远越好。”
“我们逃亡的路上，也并非一帆风顺。曾遭到一名瘗骨部冲脉境长老的追杀。
万幸的是，在我们几乎绝望之际，竟又出现了一名同样穿着瘗骨部服饰的长老。
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我们当时惊魂未定，也顾不得多想他为何会出手，只见他击败了追杀者，言语不多，便将我兄妹二人一路护送到了云梦县城。”
蒲苍术一口气将所有隐情尽数道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他再次看向赵川，眼神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老丈，晚辈所言，句句属实，再无半句虚言。求老丈……”
赵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像是有暗流在涌动。
罗罟部制造的怪物，瘗骨部内部看来并非铁板一块，行事竟出现如此截然相反之人，白苗西族盟约恐怕也早己名存实亡。
袭击泽芝部，俘虏族人，仅仅是为了一个蒲青蘘的“御灵体”？
恐怕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云梦泽要发生大变故？
能让镇族灵兽西尾白狐如此警示，这变故，恐怕非同小可。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蒲苍术兄妹二人。
他们脸上那劫后余生的惊惧，与此刻的坦诚，不似作伪。
“你们兄妹二人，可曾想过，为何那名救了你们的瘗骨部长老，会将你们送到云梦县城？”
赵川突然开口问道。
蒲苍术一愣，这个问题他之前并未深思。
“晚辈……晚辈不知。当时只顾着逃命，未曾多想。”
“或许，他是想让我们远离云梦泽的纷争吧。”
赵川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投向那只小影。
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了赵川的审视，往蒲青蘘身后缩了缩，但依旧警惕地盯着他。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