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年轻姑娘说话时难掩哭腔,“娘,现在政策越来越好了,女儿也年轻力壮,怎么也不会让自己饿死。求你,答应我吧。”
“小满,别任性。”周承骁拉她,许满刚退下去的泪又挂在了眼角,愤懑的问他,“你就真的见得我跟别人结婚生孩子?!”
闻言,周承骁的喉咙里似密密麻麻的毛针穿过,他之前也做过假设,脑海里幻想了一遍许满与其他人结婚儿女绕膝的场景,个中滋味苦不堪言。
“周承骁!你当了几年兵怎么还优柔寡断起来了,我都不怕你在怕什么!”
周承骁闷声垂头看她,忽的将身上军装脱下放到柜盖上,随后低下了身子跪在许满身侧,脊背绷首,看向许大江夫妇星眸里泪光闪烁,“许叔,陈姨,我不能没有小满。”
他如同在在军中宣誓一样,语气坚定含有力量,“我退下来以后每个月可以领到补贴8元,等离了拐杖以后可以去向政府申请分配工作,总之,我周承骁这一生定不会让小满过苦日子。”
许满破涕而笑,身下的左手勾着他袖子下的右手,急忙转头看向自己父母哀求,“爹,娘,我相信他,求你们同意我们在一起吧。”
一屋子的人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许大江摸了腰间的烟口袋出来在手里,却不抽,默了半天后终于松口,“既然你自己愿意,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陈贵英没说话,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把脸,随后将地上的二人扶起。
除夕过后,许满和周承骁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婚前几日,许大江忙前忙后跑腿去给二人打的证明代领的结婚证,周家院子里,东边以前周家三个女子住的屋子这两日被刘芳和陈贵英给收拾了出来。
棚顶墙上都重新糊了报纸,又因为炕太久没烧怕有烟子,一连烧了几天,屋子里热气腾腾的。
周承骁这次回来共带回210元整,包含80元退伍安置费,47元伤残补助。
又每月额外补助8元,加上自己平时攒的一些零散粮票布票。
除开给许满的那100元,置备的东西由两家提前商量好,许家只负责棉被和许满私人用的物件,其余的周承骁托三姐周晴,三姐夫张达二人去镇上帮忙采买。
周家三个女子,只三姐周晴嫁到了本村,因此平时能多回娘家帮衬一下,因此在得了弟弟要结婚的消息后喜得跟什么一样,忙前忙后的不着闲。
最后供销社买的搪瓷杯一对,底印着喜字的脸盆一个,洗脚盆一个,大红澡盆一个,暖水瓶一个,照脸镜一个,毛巾一对,而后又扯了十尺红布,十尺天青色纯棉粗布,另给新媳妇买了一身红色袄子,春秋两季衣服两套,夏装两套。
除此外,家里锅碗全部换成新的,家具沿用原先东屋的炕柜和樟木箱,周承骁用了一日时间重新涂了漆上了色,又在炕上烘了两日就干透了。
许家那边,许满拿着那些钱也去添置了不少,她自己新买了一床八斤的棉花被子,父母又备了八条新棉被,红绿色缎子被面十套,枕套两对儿,窗帘南北两套,桌布一张。
许满又用多领的两斤棉花票换了棉花,扯了十二尺藏蓝色的布,在家用两日时间给他赶制出一身新的短袄出来,后拆了自己的兔皮手套用剩的棉花又给他缝了一对儿护膝。
另外花了20元在供销社买了一对男女的绒衣,一人一双新的棉鞋,最后添了两块香胰子,一盒蛤蜊油和一瓶雪花膏。
后又去买了一瓶跌打损伤的红花油,才算齐活,最后剩了38.93元,陈贵英让她自己带回留着压箱底。
日子定在正月初六,前一天下午陈贵英抱着缝好的被子往东院去,在二人的新屋里一张一张的叠好码在炕柜上,后用粉色的纱布蒙子盖好。
望着蒙子上粘着的红色喜字,陈贵英鼻子忽然泛酸,虽说两家紧挨着,她在家吼一声闺女在这屋里都能听见,但心里始终感觉缺了一块。
回到家时,许满正站锅边搅着棒子面粥,头发下午洗完半干的披在身后,陈贵英印象里她还是个只达自己腰间的娃娃,什么时候就长成了那袅袅白烟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回来啦娘!”许满将好了的粥盛到盆里,歪头朝陈贵英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情绪不明朗,握着勺子止了动作,“怎么了娘?”
许全在门口地上蹲着扔沙包,随意的捡了话,“娘是饿得!大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马上,我粥都盛出来了。”
许满将盛完的粥盆端到爹娘住的西屋,许大江放了桌子,陈贵英去拿碗筷咸菜。
晚饭时一家西口难得的话不多,吃完饭后陈贵英让许大江收拾,自己带着闺女去了东屋。
许满坐在炕沿看自己娘背着身翻着什么,紧接着就见她拿了一个红白格的手绢出来递给她,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宽边的黄金戒指。
许满诧异的看向陈贵英,“娘,这哪来的!”
陈贵英挨着她坐下,“之前你外婆给我的,前几年被我藏咱家猪圈下面了,现在我把它给你。”
许满笑着将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左瞧右瞧都觉得新奇好看,于是一头依偎在娘的怀里,说着软话,“娘对我真好。”
陈贵英鼻腔酸涩,对着许满絮絮叨叨,
“明天你去到他们家,一切就要自己做主了,爹娘不在你身边,你别害怕。你那老婆婆我跟她接触几十年了,性子软不刻薄,你大事小情的多尊重她一些。还有你那个老公公身子不好,但照顾他的事你多喊承骁去做,你个当媳妇的除日常琐碎照料到以外就行了。”
“嗯,我知道。”
“承骁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对他还算放心,只是听说人一落残疾,性格也会跟着变,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只管朝院子这边喊一声,即使是半夜干仗了娘也能过去帮你。”
许满埋头在她怀里笑出一抹酸胀的泪来,
“他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要是真打起来了咱家几口人还能是他的对手?”
“那也不能在气势上先怵了。”
陈贵英想到此,面上露出难色,欲言又止的说,“再一个就是,结婚了以后两口子就要睡在一起的,只是不知道他伤了腿...”
许满闻言面上瞬间涨红,她自然知道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全小时候她给洗过澡,男女间的区别她还是知道的。
“他...伤的是膝盖,又不是下半身都瘫了...”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回,后面几个字声音几乎被吞没,陈贵英见她脸红的要命,干脆就岔开话题,又是好一顿的唠叨。
等到她走后,许满三下五除二的洗漱好上了炕,炕让许大江烧的热乎,被子里暖乎乎的胰子香,她只漏了个脸在外面,不自觉的想到娘晚上说的话,又不自觉的想到周承骁。
她俩认识了小半辈子了,拥抱过,牵手过,只是更亲密的事情都还没做过。
不敢想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是什么感觉。
一时间压着枕头的那只耳朵里心跳声响的厉害,她踢开身下的被子翻了个身,黑暗中一双圆眼里一片清明,辗转反侧的不知过了多久,后听到谁家公鸡己经在打鸣了才浅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