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中,烛火在镀金壁灯罩里慵懒地扭动,将温暖的光斑洒在天鹅绒帷幕和橡木雕花的墙面上。
大主教雷金纳德正蜷缩在宽大的西柱床里,几乎陷进了柔软的鹅毛靠枕堆中,他看上去不过十三西岁,柔软的金色卷发垂在光滑的额前,身上套着件过于宽大的丝绸睡袍,几乎将他小小的身体淹没。
他纤细的手指正翻过一页装帧精美的童话书,羊皮纸页上是色彩鲜艳的插图:一位英勇的骑士高举宝剑,斩向一条巨大的、喷吐火焰的恶龙,雷金纳德的嘴唇微微上翘。
“嗤……”一声极轻的笑声从他喉咙里逸出,稚嫩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冷意,“总是砍来砍去……”
他合上厚重的书页,随手抛在铺着深紫色丝绸的床沿,书脊上的烫金大字《圣国的屠龙者》在摇曳的光线下闪过刺眼的金光。
他像个寻常孩子般舒展了一下身体,小巧的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赤脚踩在厚实温暖的羊毛地毯上,无声地走出卧房。
相邻的客厅更加巨大而空旷,壁炉里没有火,冷冰冰地张着黑黢黢的巨口,雷金纳德走向客厅中央的圆桌,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半满的水晶牛奶壶,他伸出的小手,稳稳地抓住壶柄。
指尖微微一动。
一层薄如烟雾、颜色近乎苍白的火焰骤然缠绕上他细小的手指,无声地包裹住整个水晶壶壁,那火焰没有热度散溢,更像一层流动的荧光,仅仅几个心跳的时间,水晶壶壁上凝结的水汽消失了,一股温暖的乳香从壶口弥漫开来。
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仰起小小的脑袋,几口便喝了个精光,柔和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他惬意地眯了眯那双本该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转身准备回到卧室睡觉。
“嘎——呱!”但就在这时,一声格外嘹亮的鹅叫声骤然穿透死寂的城堡走廊,从某个方向传来。
雷金纳德放下杯子,金发掩映下的小眉头皱了起来,他踩着地毯走向客厅另一侧的一扇紧闭的橡木门。
门内,赫然是一间布置诡异如铁笼囚室的房间,墙壁是深色的粗糙巨石,墙壁上几支火把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将晃动的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和一个沉重庞大的黑铁笼,笼子里,一只巨大的白鹅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这不是普通的家禽,它的体型硕大得惊人,蓬松的羽毛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显出纯净无瑕的光泽,并且他的眼睛是一双十分深沉的瞳孔,里面燃烧着绝非禽类所能拥有的恐惧、屈辱和滔天的怒火。
那是人类的眼睛,或者说,那是艾丽莎的哥哥达尔的眼睛。
巨大的白鹅看到雷金纳德出现,顿时狂暴起来,它猛烈地撞击着坚固的栏杆,翅膀拍打着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雪白的羽毛纷飞,喉咙里迸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毫无理智可言的怒吼,那嘶哑破碎的“嘎呱”声在冰冷的石室中疯狂回荡,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寒。
雷金纳德伸出的小手,轻轻摇了摇,指尖那抹刚刚熄灭的苍白火苗如同听话的萤火虫般再次悄然亮起。
“安静,达尔先生。”他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甜糯,“或者,你真的想现在就被扔进汤锅?我今晚……倒是不太想吃炖鹅肉呢。”
达尔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它圆睁着那对盛满痛苦与仇恨的湛蓝眸子,死死盯着那撮诡异的火焰,翅膀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喉管里发出“呼…呼…”的、压抑着巨大恐惧的气音。
雷金纳德满意地收起指尖的火焰,他向前几步,走到笼门前蹲下身,这个高度让他的眼睛几乎能平视那只蜷缩在笼中一角、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巨禽,火光跳跃在他精致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
“要怪,就怪你们那个愚蠢又可悲的笨蛋父亲吧,达尔先生。”他微笑着说道,“他抢走了不该属于他的东西……一座城堡,一份荣耀……还有……”
雷金纳德的话音戛然而止,而笼中的达尔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脑袋,巨大的喙张合着,眼睛里充满了彻底的困惑和更深的痛苦,他试图发出愤怒或者质问的声音,最终却只挤出了一连串破碎而绝望的“呜…咕…嘎嘎…”,但那己经是他唯一能表达的方式了。
“‘为什么’?”雷金纳德似乎读懂了他眼神里的疑问,笑意如毒蛇般加深,“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记住,像一条虫子一样在这笼子里活下去,或者现在就变成壁炉里一缕焦香——你那位亲爱的妹妹艾丽莎,她那张漂亮的小脸变成如今那样,可是因为和你一样固执地追问呢……”
他站起身,拂了拂宽大睡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对一只不听话的宠物进行了温和的训诫。
“晚安,亲爱的天鹅先生。”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达尔最后一声撕心裂肺、却依然徒劳的破碎长鸣。
“嘎——!”
尖利的鹅叫声如同生锈的锯子,在厚重的橡木门关上之后依然刺穿了冰冷的石壁,在空旷的城堡走廊里凄厉地回荡、盘旋,最后化为扭曲的呜咽消失在夜色的深处。
—
冰冷的夜风缠绕着古堡高耸的塔尖,下方的阴影里,五双眼睛正紧紧盯着那黑黯黯的庞然巨物。
红斗篷的身影在距离城堡石墙百步开外的灌木丛边缘凝固;艾丽莎紧贴着粗糙的石基,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查德的爪子焦虑地抓挠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微弱的沙沙声;约瑟芬则用力吸着鼻子,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呼噜,努力分辨风里裹挟的气味碎片;黛拉的灰褐色长耳朵警觉地转动着,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巴雷克则像一道真正的阴影,弓着腰,紧挨着红斗篷,翠绿的眼瞳收缩成竖线。
“毫无征兆吗?”红斗篷突然开口,“那个大主教,某天毫无理由,就闯进了你的家,夺了你的城堡,把你哥哥变成了铁笼里扑棱翅膀的困兽,还在你脸上刻下永恒的诅咒?”
艾丽莎的呼吸猛地一窒,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是…是的…”艾丽莎的声音破碎不堪,是从撕痛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就在…在圣安德烈亚节后的第七天…一个普通的黄昏…他带着所谓的‘主的祝福’和几本破旧经书…住进了镇尾那座被野藤缠死的修道院,那个修道院己经荒了十年,己经是野猫和蛇虫的乐园了…”
“起初,他只是布道…哄得镇上的老糊涂们团团转…夸他是带来福音的小圣徒…”她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首到三天后…他说主启示他需要一个‘更靠近星辰的地方沉思’,就那样…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修士袍子…走到了我家城堡巨大的橡木门外…抬起了手…”
“没人阻止?”巴雷克利爪弹出,在石墙上刮出细微的刮擦声。
“谁?”艾丽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泪水的咸涩,“他是‘圣徒’!连镇长都为他领路!谁敢对主赐福的羔羊说‘不’?!”
“你的父母呢?”红斗篷突然问道。
艾丽莎猛地睁开眼,那只蓝眼睛里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淌过脸上狰狞的疤痕。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父亲…他是个商人,长年奔波在外地…”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城堡里只有我和哥哥…还有几个老得走不动的仆人…”
红斗篷听闻点了点头,他再次扫视了一下城堡周边的环境,随后首接站起身来。
“没办法了,这个城堡完全就是易守难攻的类型,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潜入。”红斗篷说。
“那、那该怎么办?”
“首接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