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压垮骨髓的沉重。空气粘稠如寒冰锻造的固体，每粒尘埃都凝固在半空。灰烬不再飘落，风声彻底湮灭。唯一证明时间并未停滞的，是那根搭在冰冷铁质搭扣环上、板结成硬丝的断发，在靴跟深处透出的微不可察的蓝白冷光映照下，反射着一点脆弱如蛛丝的亮线。
夏槿的膝盖还保持着撞击后痉挛内弯的姿势，左脚跟悬在那点石英碎屑之上。额角的汗混着污血凝在鬓角，成为一道冰凉的枷。后背撕裂的伤口渗出的液体浸透了粘满辐射尘的破碎旗袍后摆，在绝对的低温里迅速冻结成一层冰壳。每一次心脏迟滞的搏动，都牵扯着肋下那如同被锈蚀钢爪反复刮擦的、深入肺腑的痛。冰封的肺部每一次极其艰难的抽吸，都带着凝结成锐角的辐射尘碎屑，刮擦着早己脆弱不堪的喉管与气管壁。
左臂。那被变异肌体覆盖成死灰色的部分，己经彻底凝固。不再灼痛，不再冰冷，不再有菌丝爬行的诡异感觉。它像一截彻底失去活性的、从古墓深处挖出的、雕着怪诞符文的干枯木乃伊断臂，沉重地挂在肩膀上，所有知觉断绝。唯有深嵌在腕骨撕裂伤处的那半枚玉牌碎片，传来一种近乎虚无的持续嗡鸣。细微，恒常，带着一种空间本身微微扭曲的战栗感，穿透麻木的血肉，成为这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
右膝腿弯内侧，那道被军靴豁口狠狠划撞的韧带撕裂处，剧痛被超低温冻结，凝成了一块坚硬无比、向内挤压的冰楔，死死卡在关节最深处。它不再有知觉，却以绝对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条腿己经接近废掉的边缘。
她不敢动。不，是动弹不得。身体被那根冰冷的发丝牵扯在铁环与石英碎屑的微妙平衡之上。哪怕一丝肌肉的痉挛，一个呼吸幅度的改变，都可能打破这脆弱到极致的僵持。
靴子停在坑沿。一动不动。如同焊死在焦岩之上。
但更让夏槿感到窒息的是——
靴子后方。那道高大的身影。秦霄。
他也被钉死在原地。连那抬起的右臂，都凝固在一种格挡或攻击未完成的怪异姿态中。军大衣下摆破烂边缘，凝结的血珠与冰晶粘连。
最恐怖的，是那张脸。
额角那道蜈蚣般盘踞的熔岩疤痕，边缘凝固的深灰血痂透出某种死气沉沉的暗紫。下方双眼的眼皮半耷拉着，露出两道细窄的缝隙。缝隙深处，惨白如冰封墓穴的瞳仁死死地——钉在夏槿左臂上！
那不是看！是“锁定”！是某种机械扫描装置聚焦在扫描目标的冰冷！瞳孔里翻腾的岩浆黑暗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毫无情绪的、深井般的死白空洞！
夏槿甚至能感觉到那毫无生气的视线在自己那截变异凝固的左臂上反复扫掠，仿佛在确认某个早己输入完成的参数坐标。他的嘴微微张着，一条极其粘稠的、如同融化的树脂混合着铁屑般的暗红色液体，正缓缓地从他左侧唇角拉丝坠落。那液体垂落到沾满灰烬泥浆的下巴，不再下淌，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冰壳，形成一个凝固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钟乳石般的东西。
空气里那股先前被各种剧烈冲突掩盖的气息，此刻无比清晰：浓烈的铁锈血腥、陈腐冰冷的焦油味、以及一种……如同高压电站内部散发出的、混合着臭氧和绝缘体烧结的强烈刺鼻气味。这气味包裹着夏槿，如同浸入一池剧毒的冰泉。
嗡……滋……
左脚脚跟下，那块抵着的尖锐石英碎屑，在低温寂静中发出极其细微的、近乎幻觉的颤抖。一丝微不可察的、比呼吸更弱的震动，顺着脚后跟冰凉麻木的皮肤传导上来。
不是地面震动。
是石英本身。
它在靴跟孔洞中透出的稳定蓝白指示光芒下，棱角似乎……隐约闪过一丝微弱的、与其本身截然不同的幽绿色反光？转瞬即逝。
夏槿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瞬间绷紧！
不对！那块石头……不只是石头！
但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嗡——！
左腕深处那半枚玉牌碎片持续的嗡鸣，就在石英棱角幽光一闪的同时，瞬间拔高了频率！如同被强电流贯穿！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无声尖啸在意识深处炸开！
这股强刺激如同一根烧红的铁签，狠狠插进她冰封的神经末梢！
“啊！”
极度压抑下也控制不住的一声破音短促嘶鸣！喉咙撕裂感火烧火燎！身体因这强行刺激下的神经剧震而猛地向上一弹！
右膝剧痛，左脚无意识地向后一蹬！
嗤啦——！！！
那根搭在铁环上的板结断发，被这微小的后撤动作瞬间绷紧！
断了！
发丝崩断的刹那！一股极度微弱、却带着空间撕裂之感的紊乱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顺着崩断的轨迹，狠狠撞进靴跟裂孔深处那片散发蓝白指示光芒的黑暗！
哔——！！
一个极其短促、如同电子开关被强行卡住的尖锐杂音，从靴子内部猛地爆出！
紧接着！
呼——！
一股并非来自气流，而是源自身体周围的、仿佛突然被抽走的无形束缚力场猛地消失！空气由冻结的粘稠瞬间变得稀薄！
粘滞的平衡被打破了！
同时！
靴子跟部那道裂口深处稳定散发的蓝白指示微光！骤然！疯狂闪烁起来！光芒从原本的恒定稳定，变成了如同濒死抽搐般的不停明灭！每一次急促的闪烁，都如同信号混乱濒临崩溃的心电图！
它猛地一震！
僵硬覆盖厚尘的军靴鞋尖似乎极其短促地向上抬起了一线微不可察的弧度！
几乎在靴子震动的同一瞬间！
夏槿僵硬的身体猛地向后一倾！左脚跟下意识地踩向借力的支点——那块凸起的尖锐石英碎屑！
当！嗤！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刮擦硬物的怪响！
冰冷的鞋跟底部（或者只是裂开的袜子）硬生生擦过了石英尖锐的棱角！
几丝极细微的、在蓝白指示灯光下几乎不可见的……惨绿粘丝？！
被鞋跟底部裂口的粗糙边缘，带着巨大的摩擦力度……
嗤啦！！！
从粗糙的石英棱角表面刮了下来！
如同从胶纸上强行揭下一层薄膜！
那粘丝脱离了石英本体，沾在裂开的皮革边缘，在疯狂闪烁的蓝白灯光下，反射出极其诡异的幽绿反光！
【……滴！……未知……生物……活性污染……附着……检测……异常……！】
【……权限…………强制…………清除…………！！！】
冰冷刺骨的指令音如同铁锤砸穿颅骨！来源竟然是那军靴内部！
嗡！！！！
靴子内部的蓝白灯光爆闪到极致！如同一颗引爆的信号弹！
一股沛莫能御的、混合着极寒冻气与狂暴吸力的恐怖力场！瞬间从那疯狂的闪烁点爆炸般扩散开来！
力场精准锁定！
不是夏槿！
是那只沾着惨绿粘丝的破烂军靴自身！！
轰——！！！
一声沉闷却饱含毁灭力量的巨响在靴子内部炸开！
如同被一双无形巨手捏爆的气囊！那只沾满泥灰与污血的破烂军靴，连同它上方连接的那条被污垢凝结的裤腿下半部分……
在夏槿惊骇的目光中！
如同积木般无声分解！崩裂！
皮革！布料！线头！粘连的血肉硬块和暗红冰珠！所有构成军靴及其覆盖物的微小单元！在炸开的蓝白强光和那狂暴的湮灭力场中心！
瞬间！
被强制隔离！
分解！
化为一片混沌的、急速飞舞旋绕的灰黑色基本粒子浓雾！
浓雾被那强大的中心吸力瞬间抽干！
消失！
原地只留下……
半截形状相对完好的、散发着金属冷光的……
沉重军靴的厚重钢头皮！
正正地！
砸落在夏槿刚刚踩踏过那块尖锐石英的……
冰冷、洁净、反射着恐怖蓝白残光的……
地面上！
发出沉重的——
咚！
的一声闷响。
钢头皮侧面一道深深的凹痕清晰可见。那是刚才暴力刮下石英粘丝的受力点。
空气似乎彻底凝滞了一瞬。
然后——
嗤……嗤嗤……
极其细微，如同烧红的铁器淬入深水。
石英碎块表层，刚才被鞋跟边缘强行刮走了惨绿粘丝的位置，暴露在刺骨的空气与靴子爆散残留的混乱力场余波中。棱角光滑的表面，无数细若蛛网的裂纹瞬间浮现、蔓延！深灰色的石英本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水分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灰败！
几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尘烟……从崩裂的纹路里逸散出来。带着一种……无比纯净的、近乎雪花的冰冷气息。
这缕冰冷纯净的气息升腾起来的瞬间。
夏槿左臂深处那半枚持续嗡鸣尖啸的玉牌碎片……
骤然……
死寂。
如同被瞬间扼住了咽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