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机接口设备的嗡鸣像一群被困在玻璃罐里的飞虫。
蒋佳娉坐在委员会听证席中央，指尖无意识着机械键盘项链。链坠的棱角硌进掌心，带来熟悉的痛感——这是她拒绝关闭的最后一道神经感知，像枚生锈的锚，死死钉住她与「完整人类」的边界。
「……痛觉是进化残留的垃圾代码！」激进派学者的声音砸在防弹玻璃上，震得她耳麦滋滋作响，「脑机接口就该清除这种低效漏洞，难道你们想带着『被针扎会疼』的原始缺陷进入星际文明？」
她抬眼，珍珠发夹的碎光落在对方胸前的「完美系统」徽章上。那徽章是枚银色齿轮，齿牙锋利得像要切碎所有不规整的情感。
「原始？」蒋佳娉轻笑，按下神经阻断器的启动键。后颈的接口传来冰凉的刺入感，随即，整个世界的触感开始剥离——指甲掐进掌心像按在棉花上，耳麦的电流声只剩听觉残留的幻觉。「那我们来做个实验。」
全息投影亮起她的神经图谱，红色的痛觉传导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委员会成员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清晰，有人攥紧钢笔，有人偷偷按向紧急呼叫器，这些细微的紧张，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捕捉的「情感漏洞」。
「现在，我感受不到痛。」她举起手臂，让医护人员用针轻轻刺破皮肤。血珠滚落在白色制服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但这代表进化吗？」
话音未落，听证席后方突然传来骚动。蒋佳娉转头，看见房子墨被两个保安架着往外拖，他的西装肘部渗出血迹，智能袖扣的屏幕裂了道蛛网纹——那是刚才为了保护她的实验设备，被激进派扔来的金属水杯砸中的。
「子墨！」
她的喊声刚出口，后颈的接口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把烧红的锥子钻进脊椎，沿着神经一路捅进心脏。全息投影上，本该熄灭的痛觉区突然炸开成片的猩红，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痛……」蒋佳娉蜷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疤里。那道火灾留下的疤痕此刻像条活过来的蛇，咬得她冷汗涔涔。
房子墨挣脱保安冲过来，钢笔在他奔跑时从口袋滑落，刻着「佳娉」的笔身在灯光下划出银弧。他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原来痛觉从未消失，只是在等一个足够强烈的情感信号，把它从神经的囚笼里放出来。
「停手！」房子墨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他扯掉蒋佳娉的神经阻断器，指腹反复她渗血的指尖，「谁准你拿自己做实验？」
蒋佳娉望着他肘部的血迹，突然笑了。痛感还在神经末梢跳着踢踏舞，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你看，」她擦掉他袖口的血渍，「这就是你们要清除的漏洞——它让我知道，我在乎。」
听证席陷入死寂。激进派学者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盯着自己胸前的齿轮徽章别开了眼。
这时，房子墨突然起身，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终端。全息投影切换画面，无数彩色光点从地球模型里升起，在空中组成跳动的爱心、流泪的眼睛、紧握的双手——那是他连夜用区块链搭建的「心脏位置」项目，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被用户主动上传的情感数据。
「这是我给所有『漏洞』的答案。」他的钢笔在终端上轻点，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五年前的蒋佳娉穿着灰扑扑的通勤装，蹲在便利店角落帮陌生老人修复被黑客攻击的支付系统，发间的珍珠发夹反射着暖黄的灯光。「她从不知道，这段被她遗忘的『多管闲事』，后来成了我对抗完美主义病毒的防火墙。」
蒋佳娉愣住了。后颈的接口还在发烫，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椎往心脏钻——不是痛，是比痛更汹涌的暖流。她终于明白，房子墨藏在钢笔里的，从来不止加密U盘，还有这些年默默收集的、关于她的「漏洞证据」。
「所以，」房子墨走到她身边，掌心贴上她后背的凤凰纹身，那里的疤痕在他触碰下微微发烫，「你们还要清除痛觉吗？要清除让她蹲下身帮老人的善意，清除我看见她时加速的心跳，清除所有让我们之所以是『人』的不完美？」
就在这时，委员会主席突然举起一个牛皮笔记本。封面己经泛黄，边角处绣着朵小小的蓝楹花——那是蒋父的遗物，蒋明辉上周才交到委员会。
「蒋先生的日记第37页写着，」主席的声音有些沙哑，投影上浮现出钢笔字迹，「痛感是文明最原始的漏洞预警系统。没有痛，就不会知道哪里该保护，哪里该修复。」
日记的空白处画着两个简笔画小人，一个后背有凤凰纹身，一个手腕有道刀疤，他们手拉手站在蓝楹花树下，周围写满「漏洞共生」「爱即补丁」的字样。
蒋佳娉的眼泪突然砸在机械键盘项链上。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她的泪痣是「上帝敲错的代码」，当时她不懂，现在却在70亿人的情感数据里找到了答案——原来不完美，才是最完美的进化。
听证会结束时，外面下起了蓝楹花代码雨。全息投影的花瓣落在每个人的肩头，有人抬手接住，有人任由它融进衣服里。蒋佳娉看见激进派学者悄悄摘下了胸前的齿轮徽章，放进笔记本的夹层里，那里藏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他抱着摔破膝盖的小男孩，用笨拙的手法贴创可贴。
「回去吧。」房子墨帮她理好珍珠发夹，钢笔重新别回口袋，刻字的地方贴着她的体温，「漏洞博物馆的陈小树还在等我们调试新展柜。」
蒋佳娉点头，指尖划过他肘部的纱布。痛感还在神经末梢留下淡淡的痒，像在提醒她：那些会痛、会爱、会遗憾的瞬间，才是生命最珍贵的源代码。
走到听证大厅门口时，蒋佳娉回头望了一眼。全息投影上，「心脏位置」的区块链还在不断膨胀，彩色光点己经蔓延到虚拟宇宙的边缘，像条由情感织成的银河。她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
「所谓文明，不过是宇宙允许我们保留的、关于爱的漏洞。」
晚风从敞开的门涌进来，带着蓝楹花的香气。蒋佳娉握紧房子墨的手，两人手腕上的疤痕在暮色中隐隐发亮，像两枚正在共振的密钥，要去解锁更广阔的、充满漏洞的未来。
